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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春日姐姐

【连载】被出轨的婚姻—《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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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4 08: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3.1)
唐毅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着沈智。
她明显消瘦了,不像一般少妇丰润的样子,甚至连当年略带些少女肥的圆下巴都变得尖窄,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些震动,然后便没了反应,对他说恭喜的时候居然还带着一点笑,告别时更是如对一个陌生人。
她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陌生人,即使一开始无比坚持的人,是她。
十七岁的沈智会喜欢自己,是唐毅料想不到的事情。
他总觉得这是她的一时兴起,或者是另一个恶作剧,换一种方式来找他的麻烦,但他终于发现不是的,沈智守着她所发现的秘密,就像一个忠贞的地下党员,她用各种方法维护他,表达自己对他的好感,并且期待他的回应。
等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之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没有沈智那么乐观,他想的更多的是,他用什么来与她在一起?
沈智小心地守着自己所发现的秘密,就连田舒都没有告诉,她知道唐毅家里的条件不好,不,不能用不好来形容,那是极差。一家三口挤在十几平方的弄堂房子里,爸爸还是个有病的,不是普通的病,精神病,动不动就半夜起来在家里绕圈子,挨着自家的墙角撒尿,有人在也不管,还经常走失,让唐毅母亲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班都没法上。
但在沈智心中,这一切都跟唐毅没什么关系,她喜欢的是他,至于他的家庭如何,父母怎么样,在十七岁的沈智心中全都不足一提,更何况他是这么优秀,班主任都说了,校长花了大力气把他招募到自己学校来,连学费都给他全部减免,就是为了让唐毅给学校增光添彩的。
沈智想得非常好,只要她能够与唐毅在一起,那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他们有的是青春,面包会有的,就连共产主义都会有的,有什么可怕的?
是,没什么可怕的,需要担心的不是沈智,是他。
唐毅听到油门的轰鸣声,七八年的感情,最后结束在她的一句话里,分别的她说,唐毅,你知道我要怎样的男人吗?我要他雄心壮志,我要他功成名就,我要他让站在他身边的我与有荣焉,让我为了他骄傲,现在的你能吗?不能的话,你就走吧。说完,决绝地转身离开了他。
这些年来,他遇到任何的艰难时刻,都会想到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还有她母亲见到他时所发出的冷笑声,这两者是最好的强心针,每次都能让他咬牙再次站起来,一拼到底。
而现在,他功成名就,衣锦荣归了,原以为自己早已把她远远抛到了脑后,没想到短短一面,他竟发现自己竟然与过去一样,关心的都是她身上哪一个地方出了问题。
少女时代的沈智,怕痛,晕血,不耐走长路,碰到任何地方都会有淤青,以至于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法不小心地看着她,以防她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状况。
他又想到那片红痕,心就抽了一下,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疯了吗?为一个抛弃自己的女人担心,不但没有对她露出彻底漠视的表情,还关心她是不是被烫伤了。
唐毅想到这里,禁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是贱!
第二章(3.2)

他把车开进车库,旁边那辆红色的奥迪TT已经四平八稳地停好了,他有些奇怪地看一眼时间,才十一点,王梓琳和朋友们在一起从未这么早回来过,今天倒是异常。
进屋的时候他听到浴室里传来音乐声,还有水声。王梓琳从小娇生惯养,是最会享受生活的人,按摩浴缸旁边一圈的瓶瓶罐罐,色彩缤纷,浴室里还得带音响,据她说,在轻音乐里泡澡,对皮肤特别好。
“唐毅?”大概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了,浴室里传来王梓琳的声音。
“是我。”他脱下外套扔在床边的沙发上,
“替我把睡袍拿过来,我忘在床上了。”
他应了一声,把床上那件粉色的睡袍拎起来,丝质的睡袍水一样落进手里,没一点真实感。
他走进浴室,王梓琳并没有在浴缸里泡着,而是立在镜前往身上抹润肤乳,浴室里白雾腾腾,水蒸汽和香甜的杏仁味混合在一起,她反过身来,也不说话,两条白生生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偏头咬了他耳后最敏感的地方一口,然后是他的脖子,然后是他的乳头,最后用了舌尖,轻轻绕过他心口上的那颗痣。
那颗痣,他心口的那颗痣。
唐毅的心,紧紧缩了起来,身体却已经被拖入温暖的水中,浴缸里水花翻涌,他在释放的前一刻开始恍惚,水汽蒸腾,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幻象,那个背对着他的,垂着乌黑长发的幻象,但手腕一沉,是王梓琳,抓住他的手,然后挺起身体,把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唐毅抽烟,王梓琳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许久才听到他说。
“梓琳,我们结婚吧。”
她一仰头,“咯咯”地笑出声来,“怎么?急着栓住我呀?”
他的脸在烟雾后似远似近,低声说,“算是吧。”
“再等等吧,我爸请律师团做协议呢,你也知道我家那老头子,什么都得白纸黑字。”
唐毅不说话了,掐灭烟头,把薄被往她身上拉上了一点,“知道了,睡吧。”
 楼主| 发表于 2010-6-26 09:04: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4.1)
田舒早起下楼用早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丈夫正坐在餐厅里。
她一脸惊喜,走过坐下,问他,“兆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兆文抬头看了她一眼,随便回答,“昨天半夜。”
“半夜?你回房了吗?我怎么睡得什么都不知道?”
“没,我想你也睡了,还是别吵醒你,就到客房凑合了一晚。”
“哦。”田舒感觉受伤了,李兆文上周带了几个助手去青岛看厂房,一个多星期没回家,她已经很委屈了,现在一回来居然睡在客房里,这让她这个当老婆的情何以堪。
田舒的表情李兆文当然看在眼里,其实他昨晚没有回到卧室也就是为了这个。
这是田舒在他面前的习惯性表情,越是觉得难过委屈的时候,她越是要在脸上强打起笑容来对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略有点僵的笑容,好像在说,你看我忍了多大的委屈。
一开始,他是被这个表情感动的,特别是刚结婚的时候,有几次他回家见她忍着眼泪迎出来,还为她跟自己母亲起过争执,但天长日久,再感动也变得麻木了,更何况田舒要委屈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在外忙碌几天没时间与她在一起,她委屈。
家里其他人让她感觉到冷眼,她委屈。
就连一大家子一起吃饭,她没听懂人家用广东话说了些什么,她也委屈。
他一个男人,安慰她两句,偶尔带她出去散个心,或者直接花钱买点礼物都不是什么问题,可谁架得住她这么年年月月日日长江流水滔滔不绝的委屈啊?到后来就觉得麻木了,不但麻木,还有些能躲则躲的意思。
“那你想吃点什么?我让阿姨去买菜,今晚我下厨怎么样?”田舒忍下心中难过,小心问他。
“不用,我吃完就出去,下午要跟上海这边的主管开会,晚上也不知道几点能回来。”李兆文放下杯子站起来,田舒跟着,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像个被弃养的动物似的,终于有点于心不忍。
“别老待在家里,多找朋友出去逛逛街聊聊天,请她们回来也行。”
田舒点头。
李兆文看看表,“那就这样吧,还有,明天大哥大嫂到上海,你准备准备,一起吃顿饭。”
田舒向来不喜欢跟他家的亲戚打交道,不过她不敢在丈夫面前表现出来,只是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丈夫的车子绝尘而去,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滋味。
回到屋子里,阿姨正在餐厅收拾,轻手轻脚的,盘子叠盘子都只是一声轻轻的响,更衬得一屋子冷清。
她想到明天的饭局,心里又开始闷得慌,手摸着电话,也不知道能打给谁,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拨了沈智的号码。
现在她能找的,也只有沈智了。
都说富贵自有亲朋来,但以田舒在李家的地位,根本就没有女眷与她交好,离开上海那么多年,除了那些高中同学之外,又没有其他人认识。
田舒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读书时唯一的好朋友就是沈智,这次回到上海,她最高兴的就是能再见到沈智,这让她觉得,她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朋友。
第二章(4.2)

电话响起的时候,沈智正在地铁上。
自从同学聚会之后,沈智已经有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了。不过再怎么为失眠所困扰,沈智依然清晨即起,送孩子去母亲那儿,然后照常上班。
对于所有既没有生在一个有钱到能够坐享富贵的家庭也没能嫁给一个能让自己待在家里不用工作的男人的女人来说,上班乃安生立命之本,每日朝九晚五,熬过一个月就有工资入袋,只要工作找得还行,大部分情况下都能不拖不欠旱涝保收,比什么都让人有安全感。
尤其是对于有了孩子又对丈夫失望透顶的沈智来说,工作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为了几个晚上的失眠就不去上班?那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地铁站里人头攒动,异常拥挤,沈智听到前头有人抱怨,上班时间地铁脱班,这不是要人命吗?她听了心里也暗叫不好,果然下一班地铁来的时候,焦急等待的人群一拥而上,把车厢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沈智有心再等下一班,但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公司里用的是指纹打卡机,行政部新来的主管叫伊丽莎白张,将近四十了还孑然一身,没老公没男朋友没孩子没宠物,她们行政部以前上班时间还比较宽松,她来了以后,好几次掐着时间站在打卡机边上,九点一过就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后来的员工,其压迫感简直令人发指。
沈智总觉得,在自己身上,充分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老古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读书的时候,沈智满以为自己是天纵英才无敌神童,没想到那些都是有原因的。父亲去世之后,她所习惯如空气阳光一般的特别照顾一日之间荡然无存,然后在接踵而至的高考中,现实又给了她冷冷的当头一棒。
沈智的高考没有发挥好,其实也只是距离她的第一志愿差了一两分而已,如果她的父亲在世,这点小失误当然不算什么,但失去父亲的依靠,沈智最终只进了一家二流大学,毕业之后又换了几份工作,大公司虽然稳定,但也讲究一个背景与关系,沈智这两方面都拿不出手,所以几年之后也不过升到行政部的副经理一职而已,原来的行政部主管倒是很看好她,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伊丽莎白空降之后,所有老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做起事来,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尤其是沈智,她是有孩子的,一岁多的孩子状况多,她已经数次因为安安的突发情况在早上迟了一点,每次都被伊丽莎白张叫进去好一顿谈话,内容不外乎有了孩子也要平衡好工作与生活之类,说得她头都抬不起,情势紧张,也因此,沈智非到万不得已,是决计不想迟到的。
地铁门在数次警告音响过之后终于合上了,沈智被挤在门边的角落里,面对冰冷的金属车壁呼吸困难,门外还有没挤上来的人,一脸懊恼地望车厢里看。
就在这个时候,沈智包里的手机响了,车厢里太挤,人人肉贴肉,包里的手机咯在她的腰眼上,震动不休,沈智手一动就被旁边人白了眼睛,还是个男人,说话时热气都喷到了她的脸上。
“乱动什么?注意点。”
沈智心里那个气啊,心想大伙挤得这么紧,我还没嫌你占了我的便宜呢,你倒反过来。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不能再动手了,手机又震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一直到下车她才能够把它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田舒的名字,是她昨天刚存进手机里的电话号码。
沈智脚步匆匆,一边出站一边回拨,铃一响那头便接了,田舒问她,“沈智,你在哪儿呢?”
“上班呢,还没到公司,刚才在地铁上,没接到你的电话,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找你一起吃饭呢。”
“今天?”
“是啊。”
“我上班呢,晚上还得回家带孩子,只有午休的时候有时间。”沈智为难。
“那我们吃午饭吧,你在哪儿上班?我过来找你。”
“行啊,不过你住哪儿?过来认路吗?我们这儿挺难找的。”
田舒有个毛病,没方向感,不认路,逛个商场都能找不到出口,所以高中的时候,到哪儿都跟着沈智,虽然过了这么些年了,但两人再次对话,沈智仍习惯性地多问了一句。
“你告诉我地址嘛,司机会找,那天你不是说你们公司楼下就有商场?等会儿吃完你去上班了,我再逛一会儿,顺便买点东西。”
沈智“哦”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觉出自己的可笑,电话那头哪还是当年的那个田舒,她想起送自己回家的豪车与司机,想起田舒所说的,别的没了,就是时间多,终于忍不住在心里一叹。
虽说人各有命,但要说这一刻的沈智不羡慕田舒,那真是虚伪。
第二章(4.3)
即使是这么赶,沈智到公司的时候,也只是堪堪卡了个准点。
周一早上有例会,伊丽莎白张在会议室里长篇大论,会议冗长,沈智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坐在会议桌边,忍不住想闭眼睛,但伊丽莎白张的情绪高涨,说不了一会儿就提高声调对会议室里坐着的人提问题,让沈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就怕自己被突然问到。
好不容易熬到例会结束,沈智再看时间,都已经接近11点了,没等她回到自己桌前,经理又过来,让她送一份文件到市场部找人签字。
沈智一看,是一份物品耗损额度的文件,“这个不是助理去送的吗?怎么找我?”
经理压低声音,“还不是因为你的人缘好,上几回让助理去都给直接打发回来了,这次你就辛苦一趟。”
沈智皱眉,送这种东西最是吃力不讨好,市场部管这方面的那个主管跟大老板有些亲戚关系,非常刁钻,每次都要求比其他部门更多的配给,稍有不满就与行政部起冲突,好几次把行政部的助理给骂哭了回来,弄得这儿都没人敢去跟她打交道。
“非得我去吗?我跟他们也没什么交情。”
“伊丽莎白张指定了要你去,要不你拨个电话给她?”
沈智立刻想起伊丽莎白张与她谈话时的语气与表情,看来这是顶头上司给她这个已婚已育员工的表现机会,不去不行了,她略略无奈,只能点头,接过那份文件就往外走。

市场部在二十层,沈智坐电梯上楼,还没到午餐时间,电梯里空荡荡的,她按了数字键,看着箭头上升,电梯在十四层停了一下,门开了,没人,沈智奇怪,正要移动手指按关门,没想到一低头,居然看到一个小男孩儿走了进来。
真是个小男孩儿,最多三四岁,穿着牛仔裤和飞行夹克,非常帅气的一张小脸。
虽然他出现得这样诡异,但沈智对小正太没有抵抗力,立刻被吸引,还弯下腰去逗他说话。
“小宝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男生非常严肃地看着她,好像在评判是否要与她说话,但沈智亲切无害的表情帮了她的忙,他终于开口回答。
“我在找我妈妈,请替我按一下电梯,到二十八楼,还有,请不要叫我小宝贝,我的名字是关博文。”
二十八楼?那是他们公司高层主管办公的地方,沈智一脸诧异,“你妈妈是谁?”
沈智的手指一直按在开门键上没动,关小朋友有些不耐烦了,开口给出解释,“我妈妈叫关宁,是她带我来这里参加日托班的,可是我上完厕所找不到阿姨了,只好先找到妈妈,现在我们可以上去了吗?”
是关宁的儿子啊!怪不得那么酷,沈智恍然大悟,然后笑起来,“好的,我可以送你上去,不过今天是周一,你妈妈现在可能在开会,我知道日托部在哪儿,或许你愿意让我把你送到那儿去?然后等你妈妈午休的时候再上去见她?”
关博文眨眨眼,眼前这漂亮的阿姨用平等商量的口气与他说话,这让他觉得满意,他想了想,然后点头,“好吧,那么请你送我回阿姨那里去。”
日托部的阿姨正急得团团转,看到沈智牵着关博文走过来几乎是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关博文,就差没叫一声上帝保佑,又把沈智好好谢了一通。
沈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笑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到关博文仍立在门里看着自己,那么可爱的一张小脸,让她忍不住对他又眨了眨眼。
 楼主| 发表于 2010-6-29 07:2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5.1)
沈智的市场部之行果然不顺利,那位主管不但没签字,还举着那份文件抱怨了半天,最后冲了她一句,“什么时候行政部送个文件都要出动经理级别的沈小姐了?实在让人看不懂。”
沈智听完,只笑笑,回她,“那我把这份东西留下吧,你们慢慢看,有什么问题就发邮件过来,要是没什么问题,回头我下午再过来。”
沈智说话不软不硬,那主管一时倒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再丢还给她,眼睁睁看着她回身走了。
只有沈智知道,自己已经是被气得满脑发涨,再不走,弄不好就要跟她当场吵起来。
不过出来做事,最要紧姿态好看,最忌讳人前失仪,当众吵起来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要被众人当做十三点,一辈子都没法翻身。这种事情,沈智以前没做过,以后也没打算要做,算了,忍吧。
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工作这些年了,沈智觉得自己头上早就被插满了,哪里止一把刀。
沈智刚一回到行政部就被杨晓倩叫住,电话交到她手里,声音压得很低,“找你的,关宁。”
关宁是打电话来说谢谢的,还说她刚才阿姨已经把事情跟她说了,小孩子迷路麻烦到她,有机会要当面说一声谢谢。
沈智立刻说不用了,带一个小孩子到日托部,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帮得还是关博文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电话结束,沈智刚把话筒搁下,旁边杨晓倩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沈智,厉害啊你,才两天就有关宁的直线打过来找你,说说,怎么跟她认识的?”
沈智之前与关宁说得简单,来去只是谢谢和不用而已,让坐在一边的杨晓倩听得好奇心大起,怎么忍得住不问。
沈智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杨晓倩拍案,“这么好的事情,我怎么遇不到?她儿子长得怎么样?有没有用手机拍下来?”
杨晓倩一脸激动,沈智被逗得笑起来,之前的郁闷就好了许多,桌上手机响,她拿起来一看,立刻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杨晓倩追着问。
“几点了?”
“12点一刻啊,对了,吃饭去吗?”杨晓倩看着表回答她。
“今天不行,我跟人约好午饭呢,先走了啊。”忙足一早上,差点把跟田舒的午餐约会给忘了,沈智匆匆站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抓起钱包就往外走。
第二章(5.2)

田舒果然已经到了,正在沈智公司楼下的商场里闲逛,看到沈智急匆匆走过来,老远给了她一个笑脸,等她走到近前还问,“你替我看看,这条领带颜色怎么样?”
沈智虽然是个普通白领,但她所在的公司却是处在五星级的办公楼里,楼下就是顶级商场,沈智常跟朋友自嘲,看看是每月赚三五万的地方,其实走进走出的,大多每月才三五千,这里面当然还包括她自己。
收入与这儿的消费水准相差太远,沈智平日里上下班从来都是走的写字楼大门,从来都不从这商场里经过,就怕受刺激,今天要不是田舒跟她说了在商场里见面,她也不会走到这边来,现在定睛往田舒手里一看,一条领带,阿玛尼的,标签就晃在旁边,数字当中还打逗号,看得沈智一激灵。
就这样一条领带,三千多,她一个月的工资。
沈智以前跟邓家宁感情好的时候也给他买过两条领带当礼物,还是全真丝的,加起来也不过三五百,给邓家宁知道价钱了还给说了一顿,说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花钱没计较,这种东西,成本最多十块二十块,有钱也别花得那么冤枉啊。
从此以后,沈智走多少商场,再不多看一眼这些男人的东西,打扮男人可以,那也得对方领情,对方不领情,那就是你自作多情还不讨好,太久不领行情了,现在看到田舒手里的领带,不由咋舌。
“这么贵?送给你老公当礼物啊?结婚纪念日?”
“不是啊,就觉得挺好看的。”
“是不错,配白色衬衫一定好看。” 沈智已经恢复正常,心里还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见人家要买条三千多块的领带吗?那是人家花得起,有什么好惊讶的,让人笑话。
“白色?他很少穿白衬衫,灰色就比较多。”
“那紫色会好一点,这颜色太沉,搭灰色可能会有点混。”
沈智没结婚前很有些小资的情调,喜欢看时装杂志,对穿衣打扮有些研究,公认的搭配高手,这一年心情低落,没心思看这些东西很久了,现在被人一问,到底是女人,也来了兴致,跟田舒兴致勃勃讲起来。
一边的小姐很会看眼色,立刻递上一件灰色的衬衣以及紫色领带,田舒两相一比,果然如此,立刻刷卡买下了,还拖着沈智往另一家专卖去。
“正好,我刚才还看中一件衣服,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你替我看看。”
女人的购物欲啊……沈智叹一声,“吃饭呢。”
“一会儿就好,我试给你看看,你的眼光好嘛。”
第二章(5.3)

田舒所看中的那件衣服,是PRADA的。
沈智在她进去试衣的时候慢慢沿着店内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件衣服前停下,金色的旋转衣架上挂着黑白两色的一件式连衣裙,是沈智最喜欢的那种款式,剪裁流畅,没一点花俏,让她想起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
穿着黑色紧身西服的小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立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维持着一个矜持的笑容看着她。
这些大牌店的小姐眼睛最毒,看多了各色豪客,从不轻易主动招呼,沈智被看得浑身不舒服,索性指了指那条裙子。
“让我试试这件。”
小姐这才走过来,脸上露出笑容,“这是昨天刚到的新款,每个尺寸就一件。”
试衣间宽敞明亮,还有皮质的座椅,沈智不急着脱衣服,先翻开衣服看了看标价,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五位数!这样一条裙子,一万三千八!
沈智买过些名牌衣服,但那都是参加一折特卖会淘来的,抽根丝缺个色,堆在花车里跟一群女人红着眼翻检争夺,买了穿在身上,也不觉得好到哪里去,再后来沈智就觉得没意思了,很少再去。
但是手里的这一件,与她从前在凌乱花车里看到的那些完全不同,到底是矜贵的东西,打折的地方是决计看不到的。
她吁口气,再摸了摸手里熨烫笔挺没有一丝褶皱的裙子,然后脱衣服,换上了。
裙子套上身体,就像是为她度身定制的,处处妥帖,没一条曲线不是贴着她的身体走的,沈智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慢慢摸上斜挑入肩窝的两条锁骨,双眼迷蒙,像是在做梦。
她年少的时候,穿一件男生的大T恤,有人也这样把手放在她的锁骨上,然后是嘴唇,眷恋地,一寸一寸地吻过去,对她说,“小智,你是我的,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只有她知道,那两个字,其实叫的是小痣,他是那个心窝上有一点朱砂痣的男人,他曾把那个位置留给她,是她掉转头来,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沈智的眼睛,红了。
“沈智?你在里面吗?”田舒唤她。
沈智回神,“一分钟,我把衣服换了。”
“你试了什么?别换,先让我看看。”
沈智走出去,先对着田舒身上的衣服叫了声好,田舒看沈智,也是觉得眼前一亮,但两人还来不及说话,又有人拿着衣服走过来,是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着黑色皮衣,领口翻出羊羔毛,看到她们俩停住脚步,又多看了沈智一眼。
沈智记得她,这年轻女子,是唐毅的未婚妻。
王梓琳并没有跟沈智打招呼,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里去了,沈智一转头,在宽阔的店堂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该是刚发现她,数秒的静默之后,对她和田舒欠了欠身。
是田舒最先笑了,招呼他,“唐毅,这么巧。”
 楼主| 发表于 2010-6-30 08: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6.1)
唐毅是陪王梓琳来的,王梓琳这个人,现代女性得非常双重标准,她可以不打一声招呼一个人飞去尼泊尔背包行一个月,也可以一连数日做小鸟依人状,缠着你陪她做任何事,不过唐毅愿意迁就她。
迁就一个女人,是对她表示尊重。
将近年底,王梓琳坚持要他亲自陪她买一件圣诞礼物,唐毅求饶过,年底,无数项目等着收尾,他没有时间,还答应无论她买了什么,他买单就是。
王梓琳不同意,付钱不是重点,重点是,礼物是他陪着她挑的,她要享受的是那个过程。
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王梓琳今天一早就去了唐毅的办公室,坐在那儿等他,其他设计师看到这位大小姐个个偷笑,唐毅万般无奈之下才与她出来了,没想到才走进第一家店,就遇到了沈智。
她仍是瘦,瘦得下巴尖尖的,身上穿的明显是正在试的衣服,却是说不出的合适,那两条久违的锁骨斜挑出来,他忽然觉得热,像是所有的空调出风口都对到了他的身上,手伸到领口上,忍不住地想松一松。
沈智与田舒回到试衣间把衣服换下,出来的时候又看到王梓琳,正站在长镜子前,窄身皮衣下换了一条洋红色的千层裙,长款芭蕾舞裙那样,层层叠叠一直到她的长靴上方。
“唐毅,好吗?”她站在镜前左右侧身,然后问了一句。
“喜欢就买吧。”他给出回答。
王梓琳却不满意,又指了两件,“我再试试。”最后手指落在沈智刚才拿下裙子的地方,那儿早已挂了一式一样的另一件,只是看上去稍大了一些。
唐毅觉得烦,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需要专注的是一个方向,克制不住想要去看的却是另一个,这是不应该的,他不该再为沈智所困扰,无论她是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小姐微笑着对王梓琳解释,“这是一号一件的,您的号码那位小姐刚试过,或者您稍等一下?”
田舒并不傻,沈智一直沉默,她也觉得有些不对,换完出来直接把衣服交给小姐,正要说我们走吧,没想到沈智在身边开口,就说了一句,“这件我要了。”刷卡的时候非常痛快,还对王梓琳与唐毅微笑了一下,说声“再见”,拉着田舒一起走了。
王梓琳看着她们走出去,脸上也带着个微笑,小姐捧着衣服在旁边问,“那请先试这两件吧,我再查查江浙地区是否还有这个号码,如果有,可以给您调货。”
她却把手一挥,说了声,“不用了。”再把脸转向唐毅,“看上去也不是很合适,你说呢?”
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她,数秒之后才点头。
她就笑得更灿烂了,对小姐说,“就这件吧,找他买单。”
第二章(6.2)

田舒坐下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沈智,你是不是对唐毅还有点介意?对了,你们后来怎么会分手的?你跟他那么好过,我还以为……”
“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沈智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举起筷子就吃。
田舒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应声吃了两口,然后说,“味道不错啊,你真厉害,能找到这么便宜又好吃的地方。”
还便宜?沈智心在滴血,刚才的一时冲动已经过去,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疯了,还不能在田舒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不停说话,“是啊,这个吉旺新开业的,酬宾呢,套餐任选三个菜,这个蛤蜊炖蛋很好吃的,尝尝吧。”
中午时分,正是写字楼动物出来觅食的高峰时刻,茶餐厅里坐得满腾腾的,就连老板都亲自出来招呼客人,一脸笑容可掬,服务生过来上菜的时候田舒又问起沈智的小孩,说到孩子沈智就滔滔不绝,句句都是趣事,田舒听得羡慕至极,最后捧着碗感叹了一声。
“要是我能有一个像你女儿那么可爱的孩子,叫我做什么都行。”
“也很麻烦的,特别是半夜被她吵醒的时候,怨得来,你嘛,趁没生的时候多享受两年两人世界也好。”
田舒叹息,“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都结婚两年了还没孩子,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着急。”
沈智拍拍她的手,“You are legend,知道不?你已经是传奇了,就不要再苛求太多了,面包已经有的,孩子也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田舒被她说得笑起来,她的这段婚姻,倒真有些传奇,她所嫁的男人叫李兆文,泉州人,先拿了香港身份证,后来移民加拿大。家里三代经商,家底雄厚,不过李兆文在与田舒在一起之前就结过一次婚,前妻是某个地方电视台的主持人,因为怀孕才被娶回家的,没想到结婚没几个月却小产了,小产之后又坚持要继续上镜头,不肯再怀孕了,怕影响身材,这让原本就对她不太满意的公婆大皱眉头。
李兆文嘛,原本跟前妻就不是爱得死去活来才结婚的,到这时候自然也是不耐烦了,反正也是签过婚前协议的,就按协议给了她一笔钱,和平分手,离婚了。
田舒原本是李兆文的秘书,她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李家的杭州分公司,李兆文离婚以后为了一个工厂项目在杭州待了一段时间,田舒性格温柔,做事耐心细致,长得也好,他渐渐觉得这秘书有些味道,一开始约她出来吃饭,后来跟她上了床,成了田舒的第一个男人,再后来索性娶了她。
李兆文娶田舒的目的很简单,就想找一个能安心在家替他生孩子带孩子的老婆,没想到田舒辞了工作之后是安心在家了,但安心在家的田舒,两年都没生出一个孩子来,检查来检查去都没问题,黄大仙也求了,庙里的大师都见了几个,就是没音讯。
田舒没生出孩子,就像是没法证明自己基本价值的一件家庭基本生活用品,举例来说,那就是不制冷的冰箱不发声的电视,没一点用处还占着地方。李家是个大家庭,公婆的冷眼嫂嫂小姑们的冷嘲热讽让她这两年在大屋里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李兆文对她倒是还行,他总念着自己是田舒的第一个男人,这年头能找到几个处女啊?那几率就跟中了彩票一样,所以他一直是明确表态支持田舒的,说了没生出来就等等,他不急。
要是丈夫一直在身边,田舒的日子可能还好过些,但他忙啊,今天飞美国明天飞日本,一个月在家的日子撑不满一个巴掌,幸好年初他决定把公司业务重心转到上海来,还带着她一起来了,否则再这么下去,田舒觉得自己迟早会得忧郁症。
“我看啊,生孩子这事情跟精神压力也有关系,你之前就是压力太大了,现在好好放松一下,说不定马上就有了。”沈智安慰她。
“我也这么想呢,对了,我听说上海有个老中医很灵的,许多香港太太都专程飞过来看专科呢,你知道吗?”
田舒说这话的时候两眼都是期待,沈智怎么会知道哪儿有老中医这样的事情?抱歉地摇头的同时不由觉得田舒可怜,就连她那一身的奢侈物都不觉那么晃眼了。
与田舒告别的时候沈智看着她的背影心有戚戚焉,心想果然是谁都有自己的烦心事,这儿得了那儿就失,老天早就给你安排好了。
但她一低头,脸立刻就苦了,说什么别人呢?她眼前就有一件大麻烦呢。
第二章(6.3)

沈智拖着那个雪白的纸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上滴出来的血都快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偏偏杨晓倩还在旁边惊呼,“PRADA!”
沈智差点没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别叫,人家都听见了。”
杨晓倩捂住嘴,压低声音,“哦哦,给我看看,楼下买的?你和谁吃饭去了?这么大手笔。”
沈智把纸袋塞到桌底下,掩住脸,趴在桌上呻吟,“别说了,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把它买下来。”
杨晓倩弯腰看了一眼,还特地把手伸进去翻开标牌,也是倒吸一口冷气,“乖乖,一万三千八,打几折?”
沈智又呻吟了一声。
“没打折?”杨晓倩摸了摸那条裙子,叹息着,“我理解你,这些衣服就是魔鬼给我们的诱惑,我也常犯这种错误,信用卡刷下去以后才开始问自己为什么,可刷都已经刷了,又不能再抢回来。”
沈智仍是不抬头,她没脸抬头,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会如此无聊,受莫名的刺激,买下一件根本不是自己可以负担的衣服,房贷是她和邓家宁共同分担的,每个月她还要交一些钱给自己的妈妈,工资到账,这里那里都有固定的去处,虽然有些存款,但都是定期,下个月信用卡账单来了,她怎么办?
每次见到唐毅,她都会出一些莫名的状况,这男人才是她的魔鬼。
“喂,这么后悔呀?”杨晓倩看沈智久久不抬头,伸手推了推她。
沈智声音埋在肘弯里,“我要去死。”
杨晓倩笑起来,“死什么啊?退掉不就好了?”
对啊!她刚才怎么没想到。沈智猛抬头,眼睛立刻就亮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7-1 04:55: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祸不单行
老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他的道理。

第三章(1.1)
沈智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正当她下定决心一下班就去把这件莫名其妙买下的裙子给退掉的时候,伊丽莎白张宣布今晚行政部为了配合董事会临时决定的越洋视频会议全体加班,沈智连晚餐都是在办公室解决的,等加班完毕走出大楼的时候,楼下商场已经响起了悠扬的萨克斯风,催着所有人回家,回家。
沈智最后还是把裙子带回家了,一万多的东西,还是随身携带比较保险,她从没觉得办公室是个保险箱。
沈智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安安留在母亲家睡了,老太太原本要打电话给邓家宁叫他过来接孩子,沈信发话了,“干什么呀?都那么晚了,你看安安眼睛都闭上了。”沈信自己还是个大男孩儿,特别喜欢这个小侄女,回家早了就跟着安安玩,比她爸爸还宝贝她。
“我叫他爸过来接。”
“得了,他们俩这不都没回来吗?你要累了,就让安安跟我睡。”
说得沈母好气又好笑,差点上去给儿子头上拍个巴掌。
“我这是想把孩子推给他们吗?我这不是想让家宁多跟小孩亲亲,你姐脾气拧着呢,家宁又不懂哄着她,这要再不跟孩子多亲亲,你姐姐这张脸不知到要拉到什么时候去。”
沈信就哼了一声,“我倒觉得我姐委屈了,凭什么要给他好脸色看?”
“你懂什么?还管起你姐姐的事情来了。”沈母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我说你什么时候带朋友回来给我看看?都老大不小了,整天泡在电脑前头,想跟电脑结婚生孩子啊?”
沈信是在广告公司做后期制作的,整天跟电脑打交道,但沈家基因良好,他这么高强度的大虾状生活,走出来居然仍旧挺拔,又长的白,葱条那么干净,所以一直以来都不缺女生青睐,可他从来都是一句话,“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现在?现在还没遇到。”把人家拒之于千里之外。
也因此,他对姐姐的这段婚姻,一直抱以同情的态度。嫁得已经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了,邓家宁居然还趁着老婆怀孕的时候出轨,你是男人吗?是男人你就算憋死也得在这段时间忍一忍哪,忍不住,那也别把事情闹得那么大,那么不可收场,总之,邓家宁在他眼里就是失败的代名词,提都不用提,她姐姐纯粹是眉头受伤——倒了霉了才会嫁给他。
沈母看看外孙女睡得那么好,最后也没再坚持,正好沈智从办公室里打电话来,说自己正准备往家赶,做**到底心疼女儿,沈母让她直接往家里去,别赶过来了,第二天也好多睡会儿。
这样一来的结果是,沈智到家的时候,家里只有邓家宁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她。
“怎么这么晚?”邓家宁先开口。
沈智最不喜欢他这样的口气,所以放下包只答了两个字,“加班。”
“加到这么晚?女儿呢?”
“在我妈家啊,她没跟你说?”沈智往浴室走,感觉自己累得跟条狗一样,不想多说一个字。
“我打了你的手机,一直关着。”
沈智“哦”了一声,“没电了,你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电话打到家里没人接,所以我……”
“那你打给我妈啊,我跟她说过了。”
沈智说的没错,可打电话到沈智娘家,几乎可算得上是这个世上邓家宁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之一。
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一个看到他就要耳提面令讲一通夫妻相处之道的丈母娘,还有一个对别人都客客气气,看到他却像个愤怒青年似的小舅子,这两座大山加起来,还不够理由?
邓家宁没接沈智这句话,但还是想问一句,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的电话可一直都开着啊。但沈智已经走进浴室里去了,哗哗的水声即刻传出来,留他独自立在客厅里,眉头紧皱。
第三章(1.2)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觉得沈智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出来。
只是一种感觉,她比过去更容易走神,晨起之后常常一个人抱着女儿看窗外,一看就是半天,直到女儿把奶瓶喝空了手舞足蹈才回过神来,跟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过去还喜欢时不时冷他一下,但现在却越来越沉默,往往两三句就结束了与他的对话。
他自问最近并没有任何改变,仍旧那么小心翼翼,除了上次她同学聚会到家之后多问了那句话。
对,同学聚会!
邓家宁像是找到了问题的根源,那天晚上沈智同学聚会,她被一辆豪车送回家里,他多问了一句,遭到她激烈的反应,之后沈智就日渐沉默,连话都很少跟他说。
哗哗的水声连绵不绝,他想走进浴室去问个清楚,一转头却看到一只雪白的纸袋,就搁在门边,和沈智的包放在一起。
他盯着那包看了数秒钟,然后走过去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还有标牌上的那个价格,然后整个表情都变了。
照平时,邓家宁是不会想到去翻老婆买回来的东西的,但那纸袋上金色的LOGO显眼非常,他认得这个牌子,还是沈智给他扫得盲。
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陪着沈智逛街,沈智在橱窗前驻足,对一只包流露出恋恋之色,邓家宁是个节俭的人,很少逛街,根本不识大牌,第一次看到沈智这样的表情,男人的血就热了,还说,“喜欢就进去买了,我送给你。”
没想到进去一看,那么小小的一只包,两万!吓得他半天没出声,还是沈智看出他尴尬,拉着他就走了,出来的时候他还奇怪,什么东西做的,居然这么贵,自此邓家宁一直对这个牌子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的还有当时沈智说的话,她说,“放心吧,我没想过让你买给我。”
没想过让他买,那么眼前这一万三千八,是谁花的钱?他不认为沈智手头有这么宽裕,她一个月挣多少钱他知道,年前刚买了那只LV,还是用了她的年终奖,买完之后就算她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她心疼了好久,两个月没逛街。
如果这件衣服也不是她买的,那究竟是谁?
邓家宁想到这里,心里像是被狠狠塞了把石灰,之前拨电话给沈智时,那一遍遍的“您拨的电话已关机”已经让他胸口发闷,沈智进门之前,他一个人坐了半小时,挂钟一格格走动的声音都像是榫头,一下下敲入他胸口里所有的空余地方,而现在这最后一击更是让那里面变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整个人都膨胀欲裂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沈智出来了。
沈智穿着浴袍,擦着头发,看到他一手抓着那条裙子,另一手扯着标签牌,立刻就急了。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放下来,都扯坏了。”
她急的是那个标牌,真扯坏了叫她明天怎么退?可同样的一句话,落在邓家宁耳里却是另一种滋味。
沈智有问题,再怎么淡漠的夫妻都还是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对方的变化不用明说,自然感觉得到,他觉得沈智不对劲已经很久了,尤其是今天。
邓家宁强压着声音问了句,“这是你今天买的?”
“不行吗?”看到裙子的同时,沈智眼前又浮现出唐毅与王梓琳立在一起的情景,这画面让她烦躁,邓家宁的语气更加重了这一点。
 楼主| 发表于 2010-7-2 07: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1.3)

邓家宁再也忍不住了,她的加班晚归,她突然带回的奢侈大牌,她抗拒回答问题的态度,这一切都像是点燃导火索,让他最后一丝忍耐消失殆尽。
“这就是你加班的成果?沈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撒谎也要记得撒得圆一点。”
一年多了,沈智早已习惯了邓家宁在她面前的谨小慎微,这一声冷笑立时激起了她所有的怒气,她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大起来。
“邓家宁,你什么意思?”
他声音里有着压抑,但更多的是尖锐的怒气,“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是,我做错一次,可一年了,我在你面前战战兢兢一年了,沈智,你不要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我买件衣服就是得寸进尺了?”
“一件衣服?一万三千八,还是在你加班的时候买下来的?你究竟跟谁在加班?在哪里加班?”
邓家宁的面部在尖锐的质问声中扭曲,沈智不禁也冷笑了,“邓家宁,你不用这么绕弯子,不如直接问,你是不是跟男人一起出去了?这是不是男人买给你的?”
“那么是不是?”他打断她,并且逼近一步。
没想到他真的说出这句话来!
这个男人,追求过她,恳求她给他一个与她共度一生的机会,与她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然后呢?然后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无耻的行为深深伤害了她,他的泪水和忏悔犹在眼前,但现在,现在他又来质问她!毫无理由地!用一种像是在审判她灵魂的口气与表情来质问她,像是她已经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羞耻与侮辱,而且证据确凿。
他凭什么?
沈智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冷了,冻到冰点,再不想多说一个字,转身就往自己的卧室走,不想手腕一沉,却是被邓家宁从后拉住了。
“沈智,你别走,把话说完。”
“放开,我没话跟你说。”
他怀疑她,他竟然认为自己有资格怀疑她!不用说了,她不想与他再多说一个字。
邓家宁没有放手,这是他的老婆!沈智穿着浴袍,头发还是湿的,被他抓住的手腕纤细滑腻,她的身体,她的皮肤,她的头发眼睛牙齿乳房,这一切都是他的,只要一想到这一切可能被其他男人碰到过,或者有被别人碰到的可能,再懦弱的丈夫都会因此发疯。
不,他绝不允许,一丝的可能都不允许!
“放开我。”邓家宁的眼神不对,沈智略感惊惧,并且开始挣扎。但她的挣扎起到的是反效果,邓家宁不但没有放手,还更紧地将她抓住,把她拖向自己。
沈智力弱,再怎么都挣不过男人,他俯下头,气息一阵阵喷到她脸上,邓家宁在外面不知吃了些什么,口气浓重,身上还有烟味,混杂的味道伴着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双血红的眼睛,这一切都让沈智恐惧到极点。
浴袍被强硬地扯开,她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客厅里铺着木质的地板,她跌倒在地上,背后冷硬无比,沈智尖叫,但嘴立刻被他的堵住,她咬他,但他已经收回舌头,并且狠狠地压住她的嘴唇,用力之大,几乎让她窒息。
两人再没了一点掩饰,肢体纠缠,就好像是一对野兽,压制着,反抗着,搏斗着,最后还是邓家宁占了上风,被进入的时候沈智只觉下身剧痛,毫无快感,只有羞愤和耻辱如同巨拳挥至脸上。
看吧,这就是她的婚姻,她的丈夫,她的报应!
沈智在这一刻终于绝望,放弃了所有挣扎,双目紧闭,四肢瘫软,黑暗中泪水长流。
一切过去之后,沈智沉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身上处处僵硬疼痛,她的第一次努力还未成功,邓家宁已经清醒过来,带着满脸的羞惭想去扶她,但被她一把推开了。
“别碰我。”
“沈智……”
沈智漠然地看了这个陌生人一眼,再也不吐一字,转身走进浴室,机械地打开水龙头,让水从头到底地浇透自己。
够了,她受够了!
出来的时候邓家宁仍守在门口,看到她就想开口。
沈智看着他,目光冰冷,陌生,他所有的声音都被她这样的目光切断,最后竟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了卧室。
白色的卧室门在沈智身后合起,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7-5 06: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2.1)
田舒给沈智电话,但是没有开机,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又问李兆文。
“今天是周一吗?”
李兆文正在吃早餐,回她一句,“不是,今天周二,怎么了?”
田舒就笑了一声,“你看我,一直待在家里,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是啊,你这个太太做得,山中岁月长啊。”李兆文一笑。
李兆文很久没跟她这么亲昵地开玩笑了,田舒顿时高兴起来,对丈夫说,“你今天不忙?我们去看电影吧,好久没一起出去过了。”
“太太,今天是周二。”李兆文站起来,“看看我的日程表吧,针都插不进,要不你找朋友一起去看,顺便喝个下午茶。”说完转身往外走了,留下田舒坐在宽大的餐桌旁,一脸失望。
李兆文坐上车之后电话就来了,对方在那头说了许久,他应了几声,最后笑出来了,“是吗?这么厉害,一点余地都没有?”
那头是猎头公司的人,叹着气回答,“是啊,我没遇到过像那位关小姐这么难打交道的人。”
“这样吧,我亲自和她谈,谈起条件来也比较方便。”
“我提过了,她一口拒绝。”
“就说是你约她,找个时间吧,这你总做得到吧。”
那头笑了两声,通话结束,李兆文合上电话之后望向前方,嘴角带点笑。
关宁,有意思,他倒要看看,这么固执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智的手机一直都没有开。
她整夜紧锁着卧室的门,独自躺在床上,黑暗中蜷缩着自己的身子。邓家宁去上班前在门外敲了许久,轻声叫她的名字,又说他买了早餐,就放在餐桌上。
沈智沉默地听着门外的所有声音,紧紧咬着牙齿,一声不发。
一切沉寂下来之后她才慢慢放开自己的身体,用一个姿势蜷缩了一夜,她觉得自己每一寸骨节都在呻吟,就连牙齿都因为太久的紧咬而发痛。
多可笑,结婚两年,她已经不认识邓家宁了。
他曾是那个相亲饭桌上对她露出羞涩笑容的男人,曾是在新婚之夜抱着她欢喜入眠的男人,曾是在她确诊怀孕之后在医院门口开怀大笑的男人,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他出轨之后为自己辩驳的样子,在她家铁门外流着泪下跪的样子,候她晚归时怀疑阴郁的目光,还有昨夜,昨夜在她身上狰狞的表情,这一切都犹如梦魇,让她感到窒息。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完全不同的面貌,如果与他继续生活下去,她还要忍受这样可怕的事情多少次?
阳光从紧闭的窗帘缝隙中射入,沈智知道自己不能再躺下去了,挣扎着伸手去摸电话,开机,拨公司的电话。
伊丽莎白张听到她的声音就说,“你丈夫之前打过电话来替你请假了,既然病了,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不过明天有个重要例会,你尽量过来参加吧。”
“我丈夫?”
“是啊,怎么了?”伊丽莎白张的声音里透出些酸溜溜的味道来,“你丈夫挺关心你的啊,还跟我说以后不要让你加班到这么晚,沈智,看来以后我给你安排工作的时候,还得听听你家属的意见。”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沈智几乎要冷笑起来,看吧,这才是真正的邓家宁,她的丈夫会做的事情。
清早才能确认她昨晚究竟做了些什么,这对不得不熬过一个漫长的晚上的邓家宁来说,真是一种折磨,不过最后的答案终于让他满意了,若非如此,她怕今早的他就是另一种样子的了。
沈智搁下电话之后又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片刻之后电话又响,屏幕上跳动的是母亲家的号码,她接起来,说话前先咳了一声,怕被母亲听出自己的异样。
“妈,什么事?”
“小智,你快回来一趟,安安发烧了,我刚才想抱她去医院,可下楼梯的时候扭了脚,现在动都没法动,家宁的电话又打不通。”母亲的声音在那头又急又快。
第三章(2.2)

沈智赶到家的时候发现弟弟也赶回来了,安安是昨天半夜开始发烧的,沈智母亲在卫生所工作过,家里什么常备药都不缺,原本觉得小孩子发烧没什么,吃点药捂一捂就过去了,没想到到了早上反而温度更高了,想自己带孩子去医院看的,可抱着孩子下楼时却扭伤了脚,整个脚踝都肿了,不得已,只好给女儿打电话让她过来。
沈信有车,母亲固执地不肯去医院,说扭了一下自己在家冷敷处理就行,让沈智快带着安安去检查,沈智无奈,只好抱着孩子跟弟弟下楼走了。
车在路上的时候沈信的电话不停地响,他接了一次,说他马上到,然后就挂了,再来他就看一眼号码,不接了。
沈智抱着身上火烫的女儿,一边心急如焚一边还要关心弟弟,“怎么了?是不是公司里有急事?”
“在赶一个项目,客户特别麻烦。”
“那你别送我了,快回公司去吧。”
“没事,儿童医院就快到了。”沈信摸摸安安的额头,露出担忧的表情,“安安,不难受哦,舅舅带你去看医生。”
沈智叹口气,把头靠在弟弟的肩膀上,“辛苦你了,一会儿到了你就走吧。”
沈信点头,想想又皱着眉头说了句,“姐夫在干吗?刚才妈打了好多电话他都没接,要不你打一个给他,让他过来接你们。”
邓家宁不接妈**电话?他是不敢接吧。
沈智沉默,渐渐鼻梁酸涩,半张脸还靠在弟弟的肩膀上,闷声说了句,“知道了,一会儿再说吧。”
沈信觉得自己姐姐今天有点奇怪,肩膀动了动,问她,“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姐夫又让你不舒服了?”
沈智知道自己弟弟对邓家宁的态度,但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想多说什么,能说什么呢?跟自己还没结婚的弟弟诉苦,说邓家宁昨晚把她给强奸了?
算了,这种事情她实在说不出口,更何况就算说出来了,沈信又能帮上什么忙?难不成还真的替她把邓家宁给揍一顿?
沈智什么都不说,沈信也来不及多问,他公司里确实催得急,只好把她们放到医院就走了,临走还嘱咐沈智随时告诉他情况,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沈信一直把自己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一开始操心母亲和姐姐,后来又加上一个小侄女,男人的责任感哪,让二十出头还是单身的沈信像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负重族。
沈智抱着女儿冲进医院挂急诊,挂号的地方排着长龙,医院里到处都是孩子的哭闹声,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一个孩子看病,身边往往老老小小围了一群人,只有沈智,孤零零地抱着个孩子,身上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里面塞满了奶瓶尿布之类带孩子出门必需的应急物品。
轮到沈智挂号的时候她没法不手忙脚乱,又要抱孩子又要摸钱包,旁边有个老妈妈看她可怜,就伸手过来帮她抱了一下安安,沈智付过钱之后谢了好几声,可没走出几步就听人家在背后小声议论。
“看看,一个人带孩子到底吃力的吧?现在的小年青结结离离都很忙的,真的有事情了啊,还是得有个男人在身边。”
听得沈智欲哭无泪。
她不是不可以打电话给邓家宁叫他过来,但是经过噩梦一般的昨夜,沈智现在最不想看到与听到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是安安的父亲,她也不想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急性扁桃腺发炎,没有床位了,安安只好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吊盐水,沈智一直守着女儿,她出来得匆忙,连早餐都没吃,到了这时候饿得眼冒金星,但安安身边只有她一个,她也没法离开去买瓶水或者买一盒饼干,只好硬挺着。
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阳光从尽头的长窗里落进来,只照到一小块地方,大楼已经老旧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灯光昏暗,安安哭闹累了,渐渐睡着,沈智沉默地看着药水在小小的塑料管中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眼泪就下来了。
擦眼泪的时候沈智在心里骂自己,都几岁了,还一伤心就流眼泪,还是在公共场合,也不怕被人看到。
流眼泪这样奢侈的事情,如果要在人前,那一定得有人守着替你擦才好放肆的,否则就是徒惹笑话。
沈智想自己已经没这个特权了,邓家宁,她不想他碰自己,沈信,沈信是自己的弟弟,没有义务解决她的偶尔神伤,而她想要为自己擦眼泪的那两个男人,一个永远离开了她,一个永远被她离开,谁都没有留下。
 楼主| 发表于 2010-7-5 06: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3.1)
唐毅迷路了。
他是开车去赴一个客户的约会的,荣立置地的老总,委托他们事务所负责新总部的设计,指名要见他,他和事务所里的一个上海同事一同过去,之后同事先离开了,他又与那位老总聊了一会儿,出来开过几条街之后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上海变得太快了,三五年没有回来而已,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城市了,记忆里熟悉的地方一个个消失,就连他原先的家都已经被连根拔除,建起了最新的高档住宅区,过去的一切再不得见。
天阴着,像是要下雨了,路上车很多,红灯,他在路口停下,一边给同事拨电话一边往路边看,想弄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十字路口人人形色匆匆,行人在车流中穿梭,许多人站在路边拦车,可能是许久都拦不到,个个神色焦躁,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喂喂”的声音,他却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望着路口,整个人都静止了。
路口有个女人独自抱着孩子立在那里,背着个硕大的包,神色疲惫,眼睛一直望着车流过来的方向,也想拦车,但是车少人多,总是被人抢去,她也不出声,沉默着,后来慢慢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头发落下来,遮去了半张脸。
那个女人,是沈智。
身后有喇叭声,声声尖锐,伴着大灯闪烁,跳转绿灯了,唐毅不能再停留下去,踩油门的时候他跟自己说,是沈智又怎么样?现在她跟他还有什么关系?但是眼睛不听使唤,他控制不住地看着反光镜里的那两个身影,渐远渐小,最后被人群以及车流吞没。
等唐毅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从下一个路口转回了刚才的方向,生生绕了个圈子。
第三章(3.2)

沈智快要累垮了。
她知道在儿童医院门口拦车是很难的,但从未像今天这样难过,开过来的永远是亮着红灯的载客车,偶尔有一辆空闲的,也总是有人先她一步拉开车门。为了避开医院门口的人群,她已经抱着女儿向前走了整整两个路口,但情况仍旧糟糕。
安安被包裹在温暖的薄毯中睡得香甜无比,她的一双手却已经在重负下变得麻木,当面前下客的空车再一次被人从后冲上来抢先把住车门的时候,沈智放弃了,退后一步,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女儿,慢慢把脸与她的贴在一起,无限疲惫。
一辆车在沈智的跟前停下,然后车门开了,有人跳下来,走到她面前说话。
“上车吧,我送你。”
这声音!沈智猛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不是沈智第一次听到唐毅说这句话,事实上,这是沈智这么多年来最不能忘怀的句子之一。
送她回家后的第二天开始,唐毅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也就是说,仍旧当她是那个与他毫无交集的普通同学,面对面走过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沈智有些沮丧,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她还以为即使唐毅没有立刻转变对她的态度,至少也会感谢她为他死守住了秘密——虽然那个秘密是她自己跑去发现的。
十七岁的沈智决定放弃坐两站公车回家的老习惯。
沈智与唐毅当然不是住在同一个小区里的,但是他们回家的方向是一样的,沈智之前一直是坐车回家,两人从未有所交集,所以当唐毅在路上突然发现独自走着的沈智时,最初的感觉是诧异。
唐毅没有很快做出反应,自从那次他将她送回家之后,就连他的母亲都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子,还问他。
“那是谁家的女孩子?”
“我同学,一个班的,普通同学。”唐毅加重了最后那几个字的语气,他母亲听完欲言又止,但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
唐毅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沈智这样的女孩子,不是他应该与之交往的,他才十七岁,但生活让他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想得更多,这么明显的事情,不用人提醒。
但不断在他面前出现的沈智让他烦恼,她一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经过,还笑嘻嘻地跟他招手,等他离开之后却苦下脸来,捶捶腿继续独自向前走。
如是三两天之后,唐毅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来问她,“为什么不坐车了?”
“不想坐了,想走路。”
他无语,继续向前骑,踩了几下再回头,正看到她苦下脸来的样子,经不住觉得头疼,心却软下来了,还很想笑,乱七八糟的感觉。
唐毅叹气,最后说了句,“上来吧,我送你。”
沈智的眼睛亮了,嘴里却说,“是你先说的哦。”
“坐不坐?”
“坐啊。”十七岁的沈智答得无比满足。
 楼主| 发表于 2010-7-6 07:58: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3.3)

沈智坐上了唐毅的车子,SUV,车身高大,跟沈信的小凯越完全是两种概念,让她上车的时候不得不扶了一把车门,孩子被唐毅接过去了,坐定才交回她的手里。
这是唐毅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安安已经醒了,打了个呵欠,看到陌生的脸扁了扁嘴巴,回到妈妈怀里又安静下来。
他看这个小孩,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像沈智,浑身都是软绵绵的,也像沈智——过去的沈智。
现在的沈智,浑身都像是罩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壳子,那个柔软的,爱牵着他的手的女孩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像他过去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再没有一丝影子留下。
“谢谢。”沈智低声说。
车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透明的玻璃上蜿蜒如泪痕,她累了,过长时间的负重,久候的疲惫,持续的饥饿,这一切都在坐定的那一秒爆发开来,让她身心俱疲,连该在他面前戴起的面具都无法找到。
“孩子病了?”他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
“恩,发烧,刚吊完盐水。”她低着头,摸摸安安的头发,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唐毅想这样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说出来的是一句全不相干的问句。
“你……烫伤了?”
沈智愣住,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脖子,“你怎么知道?”
唐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不好收回,只能咳嗽了一声,看着前方说话,“聚会那天,我看到的。”
他看到了,朝夕相处的丈夫视若无睹的伤痕,他竟然看到了。
沈智猛地鼻梁一酸,安安却在这个时候哭闹起来,唐毅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了?她是不是又不舒服?”
沈智回过神来,抱着孩子不敢看他,她竟觉得害怕,唐毅的紧张带给她太多的回忆,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是那个被他紧张,被他关心的沈智,但现在已经不可以了,是她自己放弃的,这一切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女儿的哭声在继续,沈智低头打开包,“不是,她是饿了,我带着奶瓶。”
唐毅看着沈智打开大包,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奶瓶尿布,看得他眼花缭乱。
“就这样吃?”孩子哭声不绝,沈智在身边忙碌,唐毅握着方向盘不时看她们一眼,然后终于忍不住挑眉问了一句。
“不是。”沈智万分不好意思,“我得找点温水冲一下,你把我放下吧,我找个路边超市要点水,就街角那个可的便利好了,一会儿你先走吧,耽误你时间了,我们自己可以的。”
沈智一边哄孩子一边忙活,嘴里不知不觉说了一大串,没想到唐毅把车往路边一靠,然后从她手里把奶瓶接了过去,直接开门下车。
“我自己来就好了。”沈智急得在车里叫。
“你们等着,外面下雨。”他丢下这一句,然后笔直往超市里去了。
可的便利里只有热水,唐毅一个大男人拿着奶瓶的样子很好笑,阿姨冲水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还教他买那种矿泉水兑一下比较好,唐毅被她笑得尴尬,转头看到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车膜是深色的,隔着阴冷细雨也看不清车内的一切,但他眼前却清晰浮现沈智抱着孩子的样子,脸贴着脸,头发落下来,疲惫到极点。
耳边还有超市阿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唐毅却立在货架前出神了。
被烫伤,独自带着孩子看病,身边没有一个人帮忙……
沈智,你这两年,究竟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第三章(3.4)

唐毅带着一大袋东西回到了车里,沈智接过奶瓶之后看得一愣,还问他,“你饿了?”
唐毅没说话,一样一样从袋子里把东西拿出来,“你吃过没有?要是饿了,吃一点。”
安安已经不哭了,抱着奶瓶喝得正香,沈智饿得两眼发花,反正今天已经是这样了,丢脸也好,尴尬也好,吃饱了再说,想到这里,她索性不再客气,接过来就吃,嘴里咬着面包,一口牛奶喝得急,差点呛到。
唐毅坐在驾驶座上,正准备拧开一瓶水,听到声音一侧头,来不及思考手就伸出去了,拍在她的背上,还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慢点,小智。”
慢点,小智。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唐毅慢慢收回手,沈智僵硬地转过头去,车厢里只剩下安安的声音,咿呀奶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0-7-7 08: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4.1)
唐毅第一次叫出这两个字,是在沈智父亲去世以后。
沈智的父亲是突然去世的,非常惨烈的车祸,还是在回家路上发生的,悲伤来势汹汹,沈智已经不记得那一天里确切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了,只记得全家一直在医院里等待到凌晨,医生宣布死亡的时候她身边是突然垮下来的母亲,和一瞬间沉默下来的弟弟。
再怎么没心没肺的孩子,面对已经崩溃流泪的母亲的时候,都会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沈智就是这样。她害怕那个时候的妈妈,她让她和沈信都觉得,父亲去世之后,他们说不定也会同时失去母亲。
沈智不敢不坚强,她连哭泣都不敢,害怕自己的眼泪会加重母亲的痛苦,她蜷缩在床上,整夜整夜地听到母亲房里传出来的撕裂般的悲泣声,还有才十五岁的沈信,半夜偷偷到她房间里,哽咽着问她。
“姐,我们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沈智也想有人安慰自己,想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放肆地痛哭一场,想有人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但是没有,父亲死了,母亲垮了,弟弟还小,家里一片愁云惨雾,还有走马灯般来去的陌生亲戚在她家指手画脚,沈智第一次尝到孤立无助的滋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落下来了,落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她寸寸欲碎。
沈智没想到会在自家小区门口看到唐毅,雨天,她在傍晚的时候送走最后几位亲戚,一回身看到他推着自行车立在她家小区门口的转角处,身上还穿着雨衣。
唐毅在雨中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
她立在他面前,许久都没有动弹,慢慢眼眶红了,低声说了句,“唐毅,我爸爸没有了。”
他“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沈智的父亲去世了,唐毅还是从田舒那里知道的,他最初只是觉得奇怪,奇怪沈智为什么没有来上学,后来就开始担心,放学之后拦下田舒问了一声。
“沈智为什么请假?”
田舒倒是没想到唐毅会跑来问关于沈智的事情,他们不是一直不对盘的吗?但她吃惊之余还是答了,“她爸爸去世了,车祸,说是要请一个礼拜的假吧。”
他听完便转身走了,留下田舒立在原地不明所以,然后他就去了沈智家,他不知道沈智确切住在哪一栋楼里,每天她都在小区门口跳下他的自行车,对他笑着摆摆手,然后脚步轻快地奔了进去,他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立在这儿漫无目的地等着,等着看到她一眼,等着让自己的心能够因为这一眼安定下来。
沈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到唐毅的雨衣下的,他一定是等了很久了,身上一片冰冷,但她却觉得是暖的,碰到之后就不想再放开,忽然间就忍不住哭了,脸埋在他的胸口,泪如泉涌。
唐毅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的父亲出事之后,也有人对他们母子表示过同情,但他从未觉得自己需要过那些,不但拒绝,而且觉得厌恶。
只要他还可以承受,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但是现在,沈智在他的雨衣下抱着他哭泣,这样的悲伤让他无措,他想自己是不该来这里的,但身体却不能控制,胸口被她靠着的地方变得滚烫,还有那颗心口上的痣,像是要被她的眼泪燃烧起来,他深深地呼吸着,终于伸出手,小心地拥抱并且拍抚了她,怀里感觉很满,感觉不止有她,还有数年前不知所措的自己。
沈智贪恋这个拥抱,男孩身上干净的味道,还有小心的拍抚,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定,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人在意她的感受,还有人陪伴着她。
他说,“沈智,别哭了。”
她哽咽着,没有应声。
他过了许久才又说话,仍是相同的句子,但是唤了她的小名。
他说,“小智,别哭了。”
只有一个男人这样叫过她,就是她刚刚去世的父亲,沈智听完,“哇”一声,放声大哭,双手却更紧地抱住唐毅,再也不肯松开。
他被她抱得浑身都像是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他想安慰怀里的这个女孩,想她不要哭,想她一直是高兴的,笑着的,至少在他身边时这样的。
他这么想着,然后有一股力量迫使他伸出双手,在雨水与泪水中,紧紧拥抱了沈智。
第三章(4.2)

唐毅继续开车,身边没了声音,他在红灯前停下,侧头一看,才发现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已经睡着了。
安安是吃饱了,握着奶瓶眼睛就合上了,歪头躺在妈妈臂弯里,睡得像只小兔子,沈智却是太累了,一夜未眠,再加上一整天的疲劳饥饿,好不容易吃得饱了,立刻睡意浓重,再加上车里暖风一吹,她原本想好了不能睡着的,没想到念着念着,眼睛就闭上了。
她睡得这么好,让他想起她过去在他身边入睡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脸,现在却多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小脸,遗传真是神奇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一直都没有问过她现在的住址是哪里,但这时候他也无心再开下去了,索性把车转入一条安静小路上,就这样停下了。
沈智睡得无知无觉,头发落在肩膀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褪下去了,只留下隐约的一点色差,因为抱着孩子,手腕从衣袖里露出来,仍是没什么肉,像是比过去更加细弱了,他再看了一眼,突然地皱了眉,唇角抿紧,就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就连她的手腕上都是有伤的,他怕自己是看错了,伸手将她的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眼,确实瘀青一片,而且这样的痕迹,是被人大力握出来的吧?
不应该猜想的,但是他实在克制不住,这一刻的唐毅,不解、忿怒、猜疑,然后,不自禁地心乱如麻。

沈智是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弄醒的,睁开眼居然发现自己仍在唐毅的车上,窗外下着雨,虽然是下午,但光线仍是有些暗,她定睛看了面前的画面一眼,又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再看,还是那个画面。
唐毅竟然在哄孩子,哄得还是她的女儿,安安。

唐毅抱过安安就有些后悔了。
沈智睡得太沉了,手不自觉地松开,安安就从她身上滑了下来,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她接了过来,原本想把孩子放到后座上让她继续睡,但安安竟然醒了,开始在他手中挣扎。
这小小的孩子浑身都是软的,没有一处可以着力的地方,他之前只抱了一下就觉得艰难,现在没人可以接手,额头汗都出来了,眼看着安安扁嘴要哭,他情急之下只好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小心翼翼地哄她。
“嘘,不要哭,乖啊,不哭不哭。”
沈智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震惊之后扑哧一声笑出来了,一起出来的还有眼泪,怕他看到,赶紧双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顺便把睡乱的头发全都往后拨,让自己清醒地露出整张脸来。
“对不起,我睡过去了,我来吧。”她向女儿伸出双手。
唐毅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她的手腕上,沈智也看到了那片淤青,她自己之前都没注意到这里,突然见到不禁一惊,立时无措,再没脸去看他的目光,只想把手腕藏起来。
“几点了?耽误你这么久,我还是自己回家吧,这里应该比较好叫车。”沈智接过孩子,把手藏在安安身上的小毯子后面,匆忙说了这一句。
她不想他看到,那他就应该装作没看到。
唐毅转头,手指放到方向盘上,不知不觉握得太紧,指甲碰到了掌根,微微刺痛。
“下雨天,我送你们,告诉我地址。”
“我去妈妈家,离这儿已经不远了。”沈智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奇怪车怎么会停在这里,但是两侧街道熟悉,却是她与他过去经常走过的地方。
“好。”
好什么?她的意思是这么近她就自己回家好了,沈智还来不及说话,电话铃已经响了,她伸手去摸手机,看到号码又是一震。
邓家宁,是邓家宁拨来的电话。
 楼主| 发表于 2010-7-8 07:26: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5.1)
沈智抱着安安走出儿童医院之前已经给母亲和沈信去了电话,告诉他们孩子没事,她正叫车回家,让他们都不要担心,至于邓家宁,他一直都没有与她联系,她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了,沈智看着电话沉默,铃声持续地响,安安奇怪地看着妈妈,唐毅也在看她,然后低声说了句,“电话。”
她“哦”了一声,仿佛如梦初醒,终于把电话放到耳边。
“沈智,你在哪儿?”邓家宁的第一句话。
这声音一入耳沈智就无法克制地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冰冷的地板,邓家宁嘴里喷出来的酒和食物的味道,还有他在她身上狰狞的表情,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车上。”
“车上?这么安静?出租车吗?我打电话到家里没人接,有点担心,你去哪儿了?晚上我会早点回来,我们俩好好谈谈,行不行?”邓家宁的声音里有着恳求。
沈智无限疲倦,“我去哪儿了?我妈没有给你电话吗?”
邓家宁噎了一下,早上丈母娘是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没敢接,他怕沈智的母亲是向他兴师问罪来的,沈智妈妈表面冷静,其实做出来事比谁都绝,就像上一次让他当众跪了一个多小时那样,要是在电话里说得不满意了,说不定就会冲到他单位跟他当面理论几句,就算是在电话里,他在单位上班,办公室走廊里没一个地方不是耳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能说什么?
但昨晚的事情邓家宁也知道自己是做得过头了,尤其是早晨打电话到沈智公司确认她昨晚确实是在加班之后,这让他一天都是惴惴不安的,到了下午再也憋不住了,先拨电话到家,却是没人,拨沈智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求沈智原谅自己这一次。
他那么冲动,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爱她?
“沈智,昨晚是我不对,今晚我早点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我来烧吧。你一个人出去的?什么时候到家?”
沈智不语,安安已经完全醒了,又对唐毅搁在侧手边的储物匣中的遥控车匙产生了兴趣,小身子不安地扭动,伸手想去抓,沈智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抱着她,一下没抱住,她已经半个身子往驾驶座那儿掉了过去。
唐毅正沉默地开车,这一下被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猛地踩刹车,一只手抓住小孩,冲口说了一句,“小心孩子!”
沈智也惊叫了一声,丢下电话就去抱孩子,等抱稳安安再捡起电话来看时通话已经断了,她也没有再拨回去,直接把电话放进口袋里,双手抱着孩子再也不放开。
安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给两个大人带来了多大的惊吓,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满足地玩着车匙上垂下的金属LOGO吊坠,车厢中一直沉默,沈智知道自己该觉得尴尬难耐,如坐针毡,但事实却是,她脑中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暖和,安定,就像她仍是个少女的时候,累得快要跌倒在地上,然后他来了,解决她的一切烦恼,接过她的一切负担。
即使她知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幻觉,但有一分钟,就让自己享受这幻觉一分钟,即使只有一分钟,也是好的。
第三章(5.2)

小区门口到了,沈智低声开口,“谢谢,到这里就好了。”
唐毅点头,把门锁开了,沈智抱着孩子下车,他并没有什么动作,沉默地坐在驾驶座上,她一直都没有看他,下车后反手合门,突然被他叫住。
“沈智。”
沈智僵了一瞬,他却不再说话了,她喘口气,拔腿就往前走,逃一样。
“沈智。”身后有车门开合的声音,又是唐毅叫住她的声音,沈智不能不站住脚步,唐毅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低声吐出两个字。
“钥匙。”
沈智低头,果然,唐毅的车钥匙还握在安安手中,她略有些窘,伸手想从女儿手里把钥匙拿过来,但安安正玩得高兴,根本不肯放,被人抢去还扁起嘴来,眼看就要哭。
才跟她们相处了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唐毅已经很习惯哄这个小孩子了,当下干脆地把钥匙上垂着的金属吊饰卸下来,放回安安手中,知道这孩子爱看笑脸,还对她笑笑。
“拿去吧。”
沈智才想说不要,他已经转身回车上去了,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再没有回过头。
雨已经停了,地上潮湿,清冷空气中有朦胧的雾气,黑色大车很快地从眼前消失,沈智抱着女儿茫然立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沈智。”又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沉,沈智忽然觉得冷,转身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她回身,看到立在她身后阴影大门阴影中的男人,她的丈夫,邓家宁。
 楼主| 发表于 2010-7-9 06:59: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如梦一场
早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但就算是一场梦,她也想把它做完。

第四章(1.1)
沈智看到邓家宁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是不是看到了唐毅?如果看到了,邓家宁会干什么?
但是邓家宁向她走过来时的第一句问的却是安安,低着头,眼睛看着女儿,都没有跟沈智对过目光。
“医生怎么说?安安好点了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想从沈智手中接过女儿,安安挣扎了一下,沈智就没有放手,并且心中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没有看到唐毅。
她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经过邓家宁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之后,沈智现在如同一只惊弓之鸟,总觉得他会突然做出一些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来——即使令他受到刺激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
“已经没事了,还是我抱着吧,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才电话断了,我就打给妈了,她说你带着孩子去了医院,我听说妈也扭伤了,就想先过去看看她,刚走到这儿。”
“是吗,不放心我。”沈智几乎又要冷笑出来了。
“走吧,先去看看妈。” 邓家宁执意接过女儿,又伸出另一只手搂了搂沈智的肩膀,路上有与她年龄相仿的女人独自走过,看到这情景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沈智却觉得肩膀上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压了一下,本能地一侧,说不出的难受。
妻子的反应邓家宁恍若未觉,还边走边问,“坐出租回来的?医院门口很难叫车吧。”
沈智无意多生枝节,只“嗯”了一声,上楼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家里门已经开了,母亲拖着一只脚站在门口,一手扶着墙,看到女儿女婿一起回来露出一个略带欣慰的表情来,又急着看外孙女。
“怎么样?”
沈智看得心疼,上前扶了母亲一下,又说,“吊过盐水了,医生说是急性扁桃体炎,回来路上睡了一觉,现在没什么事了,你的脚好点没?”
“没事就好。”沈智母亲松口气,“就扭了一下,我自己冷敷过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邓家宁抱着孩子过来说话,“妈,辛苦你了,我去买菜,晚上我来烧吧,这两天我都请过假了,一下班就过来烧饭,你休息休息。”
沈智母亲露出满意的表情,点点头让女婿去了,沈智不语,先把女儿放下,然后脱了外衣。
第四章(1.2)

安安吃了点东西,又开始揉眼睛,沈智把女儿放到床上,回头看到母亲立在身后。
“妈,你别走来走去了,沙发上坐着吧。”
“小智,你跟家宁最近好点没有?我看他挺紧张你们母女俩的,知道孩子病了就赶回来,你也别老犟着了,夫妻夫妻,一辈子谁没个犯错的时候,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有些事能过就让它过去吧,你们好好过日子,我这个老的心里才放得下啊。”
沈智看着母亲张张嘴,有心想把一切委屈都说给自己的妈妈听,但母亲说话的时候一脸久违的微笑,她话到嘴边没了声音,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一口闷气仿佛是一块大石摞在胸口,久久都吐不出来。
沈母的眼光跟着女儿一起落到外孙女身上,继续说,“你看看安安,有爹妈一起疼才叫好日子,她比你有福气,你爸他……”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想起早逝的丈夫沈母便情不自禁地伤心,说到这儿又伸手揩了揩眼角。
沈智叹了口气,“妈,你别这样。”
安安在床上翻了个身,沈智走过去让她睡好,手一碰到女儿忽然想起什么,抓住她握紧的小拳头看了一眼,又皱眉开始翻找。
邓家宁正巧推门进来,先对坐在客厅里的沈母叫了一声妈,又在卧室门口张望了一下沈智和女儿。
“找什么?”
“哦,没什么。”沈智没回身,背对着他答了一句。
第四章(1.3)

晚上沈信进门就闻到菜香,他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就叫上了。
“今天谁下厨啊?烧得这么香。”
邓家宁围着围裙从厨房转出来,看到小舅子就答了一句,“快好了啊,桌上坐吧,马上就能吃了。”
沈信一愣,邓家宁听他应了一声姐夫之后又钻进厨房去了,他转头看到家里其他人都在,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智正往桌上摆餐具,安安坐在客厅当中的儿童塑料地板上玩呢,看到他就试图扑过来,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来。
沈信抱起安安走到沈智旁边,悄悄问她,“怎么今天是姐夫在烧?”
“吃饭吧。”沈智把弟弟按在椅子上。
饭菜上桌,沈智的母亲满意地看着一桌围着自己的小辈,脚上也不觉得痛了,边吃边给邓家宁挟菜,还夸他,“这清蒸鲈鱼做得不错。”
沈信在一边逗安安叫自己“舅舅”,桌上气氛和乐融融,只有沈智,一直小心翼翼地拉长袖子按住自己的双腕,偶尔与丈夫目光相对,看到邓家宁对她露出的微笑,无法自制地觉得冷。

吃完以后沈智母亲让儿子洗碗,沈信最不喜欢的家务活就是洗碗,立刻苦了脸,沈智就站起来,“我来吧。”
“我来我来。”没想到邓家宁的动作比她更快,说着就端着碗往厨房去了,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沈智只觉得那欣慰的目光刺目到极点,低头开始收拾桌上剩下的盘碗,低声说了句,“那我把菜放到冰箱里去。”
厨房很小,沈智端着碗进去的时候邓家宁已经站在水槽前开始洗碗了,水“哗哗”地注入锅里,洗洁精溢出白色泡沫,沈智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
“沈智,谢谢你。”身后响起邓家宁的声音。
沈智僵了一下,回头看到邓家宁正看着她,“昨晚的事,你没告诉妈吧,谢谢,我会补偿你的,给我一个机会。”
沈智不语,邓家宁低头洗碗,双手陷在白色的泡沫中,水声继续,冰箱仍旧开着,嗡嗡地轻震,带来一阵一阵的凉风,厨房门外穿来安安咯咯的笑声,还有自己母亲与弟弟逗弄孩子发出来的声音,那种所有疼爱孩子的成年人会发出来的,模糊的,没有意义的,但却节奏明快、高低错落的声音。
沈智开始恍惚,眼前又有些错乱起来,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切杂乱的声响中回答了他。
“我知道了,回家再说吧。”
回家的路上,邓家宁抱着孩子,沈智沉默地走在旁边,沈母住老式小区,路灯昏暗,一盏一盏间隔很长,邓家宁突然开口。
“那条裙子……”
安安正在爸爸怀里安静地玩手指,看到妈妈抬起脸来就露出一个笑脸,手张开要她抱。
邓家宁哄着女儿不放手,沈智看着三个人在地上被拉长并融在一起的影子,心中一直在翻滚的闷乱像是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用力地按了下去,按到一个角落里,再不让它翘起。
女人,这就是命吧。
她暗暗一叹,平静地开口对他说,“我会退掉的,我也不是真想买那么贵的一条裙子,要不是今天带安安去医院,我已经退了。”
“你要是真喜欢就留下吧,我买给你。”邓家宁回她,又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了妻子的肩膀。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来得快,沈智再次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子,但丈夫的手握得那么紧,她这一下完全是无用功。
“不用,我会退掉的。”她肯定地回答他。
“今天下雨,车不好叫吧。”邓家宁慢慢地说。
沈智踌躇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说实话,但是一抬头看到自己丈夫的脸,路灯阴影中模糊一片,她忽然再次想起昨晚的一切,话到嘴边又不由自主地收了回来,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是啊,不好叫。”
邓家宁没再追问,只是继续揽着她往前走,沈智暗松了口气,只是她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的丈夫的表情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是多么复杂,阴郁得令人觉得可怕。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09: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2.1)
沈信非常不喜欢他的新客户。
他所在的广告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项目,为一家国外的时尚公司拍摄一辑电视广告,对方要求很高,给的价格当然也好,公司就把所有最有实力的技术骨干都抽了出来,前期一切架构都搞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一个首席设计师,直指他们所作的风格与新一季的设计理念不符。
风格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要求明确,什么都可以改,但这位设计师的要求实在太多变了,今天觉得上海街头很好,明天就想要纽约第五大道,就连广告模特都换了好几拨,好不容易出了初片,她又突然来了灵感,要把一切都推翻。
众人哗然,这样一来,前几个月就算白忙活了,合同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半,如果无法按时完成,其中损失谁来负担?
沈信是负责后期制作的组长,会议结束之后还在一屋子面面相觑的组员们面前奔出去了,设计师小姐叫王梓琳,开一辆红色TT,就停在他们公司大门口,不知有多张扬,坐在车里对他说。
“是吗?可是根据客户要求解决这些问题是你们的责任,不是吗?”
沈信压着脾气讲道理,“对,我们是负责后期效果的,但是所有工作都需要固定的时间量才能完成,况且前期架构都是你们公司认同的,我们只是按照客户要求来操作,这样中途提出这么大的变化,是否能够考虑一下我们的工作量问题?”
王梓琳不以为意,“既然现在风格由我来定,那么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至于工作量问题,我画一千张草图,最后也可能只挑选最满意的一张,现在又不是要你们出创意,只是按照我的要求修改。容我再提醒你一遍,满足客户的要求是你们的工作。”说完竟扬长而去,只留给沈信一个车屁股。
旁边有人拍他,是另一个项目组的同事,“别气了,人家大小姐,说什么是什么吧。”
“什么叫把原先分散的总和起来,这里面要花多大的代价她明不明白?要改也行,可我看她这样,今天一个主意,明天又来一个,改完了一会儿又说不要,我们难不成跟在她屁股后面瞎忙活?”
“瞎忙活也得忙活,人家是说了算的。”
沈信不信,“她才几岁?什么说了算,我看就是一个来玩的。”
同事是个快四十的中年男人,听完哼哼了两声,“我有朋友在那家公司里做的,人家说了,这位小姐来头不小,家里占着董事会的席位呢。”
沈信听完一言不发,掉头就回公司里去了。
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出来摆谱吗?有本事不要靠父母,什么玩意儿。
沈信在后期制作这方面技术非常好,技术好的人都有些傲气,之后他就很有些看不起王梓琳,事情还是做的,但对她就有些爱理不理的,王梓琳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她从小被娇宠大的,习惯了被别人捧着,现在居然冒出来一个不待见自己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跟唐毅提了两句,唐毅就说。
“这兄弟挺牛气的啊,有空认识认识。”
说得王梓琳笑着用手掐他,“你故意气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唐毅正画草图呢,被她掐得没法做事,只好扔了笔问她,“要诉苦是不是,我洗耳恭听,先从他叫什么开始吧。”
王梓琳哼了一声,“没记住,懒得记,谁跟你诉苦了,这点小事,我搞得定,反正做不到我的要求就别想我说过,就这么着。”
第四章(2.2)

王梓琳百般挑剔,到了片子最终定案之前,老板终于坐不住了,单独找沈信谈了一次,聊的就是这个项目,临了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小沈啊,你技术上是不错,不过有时候也要注意与客户的关系,我们到底是提供服务,客户满意才有好的口碑,你说是不是?”
沈信这两个月来做得是火冒三丈,这时一听就火了,“这样吧,如果客户真的不满意我,那就换人,我可以放弃这个项目。”
老板怀柔了,“换什么?现在不都做得差不多了,对方没说不满意,也快到最后交付的时候了,换了别人奖金给谁?你亏不亏啊?下回王小姐过来了,你记得说话的时候委婉点,多露露笑脸,来,嘴角,眼睛,哎,就这样。”
沈信的老板是个典型的笑脸胖子,平时跟沈信的关系也还行,在他面前这么一挤眉弄眼,沈信原先的气立时泻了下去,再也板脸不起来,老板接着又说,“这几个月都熬过来了,人家大公司,第一次跟我们合作,我们也正好用这个机会打打知名度,要是做得好,明年的单子就有保证了,记得啊,搞好关系,给人家留下好印象。”
沈信气得笑,“这么看得起我?要不要卖艺又卖身?”
老板眯着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卖笑就可以了,卖身的事情,留到下次接更肥的客人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等当天晚上再次见到王梓琳的时候,沈信仍是微笑不起来,刚熬了三五个通宵,没有脸部僵硬已经是他的本事了。
王梓琳并不是故意这么晚跑到沈信公司来的。
下午的时候她刚在讨论会上跟沈信针锋相对了一回,提出的种种要求罗列一长串,就连她这边带去的几个人都露出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但她坚持自己的观点。
沈信一开始沉默地坐在会议桌边,后来突然把手中的电脑转向她,“王小姐,这是你所要求的这些效果所需要的制作时间,成本另计,请你看一下,贵公司的预算虽然很高,但是这样大手笔地浪费,是否值得?”
王梓琳盯着他,“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与最后拿出来的是无法令我满意的结果相比,我宁愿在前头多花精力和时间,怎么?是不是你们没有能力做到这些要求?”
沈信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OK,我明白了。”然后再也没出声。
王梓琳却觉得他一定在肚子里骂了自己无数遍,但她既然在会议桌上说得沈信哑口无言,这就是占了上风了,自觉心满意足,离开时在车上都是笑笑的。
也许是太得意了,到了夜里王梓琳才想起来,自己把一叠图纸忘在了沈信的公司里了,那是她所画的最新春季系列的草图,如果被人盗用,后果严重。
她开车到广告公司,坐电梯上楼时发现广告公司里的灯还亮着,她庆幸地推门进去,发现只有沈信一个人在。
“你来干什么?”
“有没有看到我的草图,在一个绿色的文件袋里,开会的时候我放在桌上的。”她没打算跟沈信客气,直截了当地问。
沈信指指桌上,“这个?”
“对,就是这个。”王梓琳舒了一口气,立刻把文件袋拿了过来,还仔细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放心,我对你画的东西没兴趣。”
“那就好。”王梓琳原本想谢的,听完这句又收回去了,就当自己谢过了。
沈信一直低头忙碌,既没有要与她寒暄的意思,也不开口逐客,王梓琳看了一眼屏幕,他在修改的就是她下午所说的那些东西。
“不是不乐意吗?这么紧着做。”
沈信头也不抬,“这是我的工作,要做就做到最好。”
“这话是我说的吧。”
“有些人做事不是靠说出来的。”
“喂,你什么意思。”
“没有,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王梓琳还想说,忽然觉得好笑,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这个沈信,让她想起一个人啊。
她刚认识唐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边不情不愿,一边埋头继续做着,一份方案做两套,客户要求的做一套,自己想做的另做一套,拿出来给别人看结果,坚决不放弃他自己的意见,赶工的时候,无论多晚都能在公司里看到他,而且,同样地对她不客气。
想到过去,王梓琳微笑地走了一小会儿神。
她居然笑了?沈信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抬起头来发现她微笑的脸,竟然是真的。
疯了,这个女人,绝对有毛病。
 楼主| 发表于 2010-7-11 17:52: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2.3)

这晚之后王梓琳对沈信的态度就慢慢地好了起来。虽然这世上只有一个唐毅,但能够与她所喜欢的人有相似之处,这沈信也算难得。
沈信虽然莫名其妙,但人家一个女孩子都率先对他露出笑脸了,他自然也不好再板脸下去,更何况他也没这个时间,态度好转的王梓琳还是王梓琳,要求一点都没少。
到了最终审定的那一天,视听室里灯光全暗,所有人屏息静气,一点声音都没有,结束之后也没人说话,一片静寂中,突然响起清脆的鼓掌声,是王梓琳站了起来,双目发亮。
“好极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说完这句,客户公司另几个与她一起来的人立刻也松了口气,纷纷表示赞同,“太好了,就这么定了吧。”
沈信的组员几乎要欢呼了,只有沈信,确认了一句。
“王小姐,这一次你是真的满意了?不需要再改?”
王梓琳侧过脸看他,“沈信,效果的确好,我很满意,不过我对你本人可没有改观的意思,这时候你都没个笑脸,还是跟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她这是夸还是贬哪?沈信听得笑起来。
“说得好,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什么?很满意还是又臭又硬?”片子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王梓琳心情大好,回嘴都是笑着回的。
沈信这段时间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她虽然挑剔,但基本上都是为了公事,至少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蛮横刁钻,公私不分,现在公事一了,她在眼前笑得如此眉眼弯弯,他立在她面前,忽然间就觉得她可爱,情不自禁多看了她两眼。

项目顺利完成,晚上所有人一起到KTV庆祝,辛苦了那么久,一旦放松,一群人都high了,唱歌的划拳的行酒令的,一伙人哄着沈信唱歌,沈信五音不全,一首歌唱得惨不忍睹,一回头看到王梓琳笑得东倒西歪,两只手都按在肚子上,他好气又好笑,索性抓起另一支话筒塞到她手里。
“笑,有本事你也来。”
王梓琳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唱,旁边更是哄声一片。
唱完之后两人一同坐了回去,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沈信正要说话,王梓琳却突然的一低头,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声音惊讶,“这是谁的?”
“我的。”沈信答她,又反问,“怎么了?”
王梓琳握着钥匙,那金属的吊坠从她手中落下来,晃在两个人当中,非常著名的LOGO,但做得很特别,半融化的效果,有趣精致。
“我说这个吊坠呢,你哪儿来的?”
沈信看了一眼,笑了,“是不是很特别?我姐给我的。”
其实就是安安生病那天,沈信在沈智的包旁边看到的,是他最喜欢的汽车品牌,他一见到就爱不释手,问沈智从哪儿弄来的,沈智表情有些奇怪,还问他哪儿找到的,他就说,“你包边上啊,不是你的?”
“是,不,不是。”沈智摇头,“是朋友给安安玩儿的,还给我吧。”
“安安玩这个?太浪费了吧,给我吧,姐,我喜欢。”就这么问沈智要来了。
“你姐姐?沈信,你们家的名字是怎么起的?仁义礼智信?”王梓琳眼睛盯着吊坠,问了一句。
沈信“嘿”一声笑出来了,“五个?太多了,没有仁义礼,就我跟我姐,她叫沈智。”
王梓琳的眼睛仍在那个吊坠上,沈信见她看得入神,不由问了句,“喜欢?”
她没有回答,只是斜了斜身子,从搁在沙发边的外套中抽出另一把钥匙来,一同放到桌上。
沈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有个一样的,这么巧。”
王梓琳一笑,“是啊,这么巧。”
这钥匙扣,原本就是她玩笑时设计的,一共做了两个,一个在她这儿,另一个她亲手系在唐毅的车匙下。
是啊,这么巧。这么巧它在你手里,这么巧你的姐姐叫沈智,这么巧被我见到了。
有意思,这个世界真是小。


第四章(3.1)
周末下午,沈智是与田舒一起过的。
邓家宁加班,副局长打算开了一个环抱审批的绿色通道,周末的时候应邀几个项目负责人的邀请到上海周边做一个调研,说是调研,其实也就是吃喝玩乐接受招待去的。
邓家宁并不想去,但处长说了,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去不去在你自己。环保局的老局长将近退休,李副局长近来风头很劲,邓家宁想想,拒绝绝对是不明智的,遂不得不同意了,临走的时候跟沈智说了,周六是回不来了,周日也是看情况。
沈智并没有把邓家宁的话太放在心上,她早已习惯了丈夫不在的周末,别看环保局听上去是个清水衙门,其实这其中要求着他们的人多着呢,哪个大的建筑项目不需要环保局批?还有些环境监督项目,就连环境辐射超标都归他们管,邓家宁出事之前,天天都有饭局,后来消沉了一段时间,最近又忙起来。
沈智宁愿他忙着,结婚不到三年,她已经觉得没有丈夫在的日子更自在,她跟田舒谈到这个问题,田舒表示惊讶。
“可我总想着我老公能多些时间跟我在一起,最近他很忙,整天都不在,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你不是吗?”
李兆文回国投资了一家新的公司,涉及的范围很广,硬件还好,人力资源这一块就比较麻烦,之前还听他说在挖行业内顶尖的人才,但是很难,最近他更是经常后半夜才到家,早晨又离开了,夫妻两个连说上话的时间都很少。
沈智笑着摇头,“你们结婚多久了?”
田舒根本不用算,脱口而出,“两年零三个月十五天。”
沈智有点动容,“看来你真的很爱他。”
田舒甜甜一笑,“能跟他结婚是我的幸运,你呢?别打岔。”
沈智摊手,“我跟邓家宁也结婚快两年了,现在我们就是家里的两件固定家具,一件叫爸爸,一件叫妈妈。”
田舒失笑,“不该一件叫老公,一件叫老婆吗?”
两人坐在正大儿童翻斗乐边上,安安跟小朋友一起在柔软的彩色泡泡池里玩得不亦乐乎,边上一圈有座椅,都是家长围着,沈智喝了一口外卖咖啡,看着女儿感慨,“婚姻这个东西,就跟纸糊的房子似的,时间长了什么都得散,到后来就是靠孩子黏着,要不是因为孩子,你以为是什么让我们维持下去的?”
田舒听完不语,脸色慢慢就变了,沈智立刻发现自己说错话,抱歉地,“我说我自己呢,你别想歪了,你们情况和我不一样,我这是相亲结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可是一见钟情来的。再说你们结婚才两年,多玩几年才要孩子的人多着呢。”
田舒勉强笑笑,“没事,我也在努力呢,对了,给你看看我老公。”说着把手机打开了,举到沈智面前。
沈智仔细看了一眼,感叹了,“田舒,你说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了?”田舒收回手机看了一眼,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嫁的男人有钱也就算了,居然长得也不错,这还有天理没有?不行了,一会儿你请客吃冰激凌,好好弥补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田舒乐得眯了眼,“行啊。”
“要最黏的那种,碎成一片片能原样粘起来。”沈智补了一句,说得田舒笑出声来,笑完感叹了一句。
“沈智,我好久没见你这样了,你知不知道,我刚见着你的时候,差点认不出你,我还记得你以前和唐毅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是笑笑的,哪像现在这样。”
沈智沉默了一秒钟,田舒自知说错了,正想补救,沈智已经摆了摆手,“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找冰激凌店去。”说完站起来往翻斗乐里走,叫安安的名字,并且向她伸出手去。
抱起安安的时候沈智抬头看了一眼田舒,看到她抱歉的眼神,心里忍不住想,到底是好朋友,说错话也要两个人一人一次,总算扯平。
第四章(3.2)

沈智带着田舒去了安福路,坐在车上田舒还奇怪,“不是去吃冰激凌吗?”
沈智抱着小孩笑,“不是说听我的?跟我走,没错的。”
两人去了一家很小的超市,就在安福路路口,冰柜放在门口的角落里,上面用黑板写着今日口味,超市小得两个人同时立在货架间就得侧身而过,沈智叫冰激凌的时候田舒在旁边扶着安安的推车,还奇怪。
“不就是吃个冰激凌嘛,跑那么远,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吃了你就知道啦。”沈智端着纸杯子回过头来笑。
等到两个人在超市门外的小桌边坐下吃下第一口之后,田舒才知道为什么,芒果冰激凌软滑浓郁的味道在舌头上跳舞,她勺子还含在嘴里,整张脸都因为这好味道缩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好吃吧。”沈智给安安小塑料勺子。
“好吃啊,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
“秘密。”沈智微笑。
其实这是她和唐毅的秘密,这家小店存在十多年了,冰激凌全是当天制作,当天售完,她在读大学的时候最喜欢,那时候两个人都没钱,唐毅还在建筑设计所实习,发了工资就带她来,坐在露天的小桌边,买两个单球,但从来不吃,只看着她一个人吃。
她就把勺子举到他面前去,“你也吃啊。”
“这是女孩子的东西,我不吃。”他笑着别过头去。
但是她一直举着,一直举着,他就没办法了,就着那只小小的勺子咬一口,然后做出后悔的表情来,惹得她哈哈笑。
“沈智?”田舒叫了她一声。
沈智回神,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用冰冷的味道让自己清醒。
这些年来,沈智常有幻觉,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新婚的时候她常在午夜醒来,突然看到身边躺着的丈夫,每每忘记这是她所嫁的男人,几近惊呼,后来有了安安情况变得稍好,但之后邓家宁的出轨又让她回到最初的状态,那种不安定的,不知所措的,与一个人在一起,却疯狂地想念着另一个人的状态。
过去了,沈智,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咽下口中的冰凉,在心里慢慢地对自己说。
小路上人不多,各种国家的人悠闲地散漫而过,小超市边上就是一个住宅社区,正门内的喷泉不停歇地喷涌着,小区里有车开出来,就在她们跟前的街沿边停下了,超市里的老板一定是认识这辆车的,没等主人下车就从里面迎了出来,手里提着一袋子各色食品,看来是人家定好的。
这人开的车十分抢眼,沈智与田舒就坐在街沿上,车窗落下时看得清楚,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表情都是。
怎么是她?
王梓琳也看到这两张熟悉的面孔了,眉头一动,然后对她们一笑,开门下车,走过来微笑着面对她们俩,“这么巧?”
她对着两个人说话,但眼睛看的却是沈智,沈智只好对她点头,答了句,“你好。”
王梓琳低头看推车里的安安,“好可爱啊,你的孩子?”
“这是我女儿,安安。”沈智奇怪王梓琳的自来熟,她与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但她仍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像是一种本能,不愿两人面对时出现长时间的冷场与沉默。
安安正在吃冰激凌,自己拿着小勺子,非常认真地对付杯子里的东西,样子可爱到极点,王梓琳看着看着就笑了,还蹲下去用手里的车匙逗了逗她,安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伸出小手就去抓。
沈智的目光也停留在那把车匙上,心中一动,王梓琳已经抬头看过来,笑吟吟的看着她,“你看,她很喜欢我的这个吊坠呢。”
“是很特别。”沈智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我自己设计着玩的,只有两个,一个在我这儿,还有一个我送人了。”王梓琳收回钥匙站起身来,“得走了,对了,我家就在这儿,有空来玩。”
红色的车很快消失,田舒看了一眼沈智的脸色,略有些担心。
“沈智,没事吧?她……”
“没事,哎,你的冰激凌还吃不吃?都化了。”沈智回头笑,心里却乱得一团糟。
唐毅啊唐毅,这样的东西,你怎么能随手乱送?
 楼主| 发表于 2010-7-12 07: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4.1)
沈智从弟弟那里要回了那个钥匙扣,然后拨了电话给唐毅。
接到电话的时候,唐毅正与王梓琳一起吃饭,晚餐,王梓琳定的餐厅,吃西餐。
唐毅并不太喜欢这些繁琐的东西,以他的生活习惯,一荤一素已经足够,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在国外也算待了一段时间,但仍是一看到一排刀叉铺开就没胃口,怎么都改不掉。
更何况他忙,电话一个一个地拨进来,王梓琳见他不吃,索性插起一小块送到到他面前,“来吧,张嘴。”
他一笑,把电话按了静音,接过叉子说了句,“我自己来。”

沈智拨出的电话,没有人接。
她看了看手机,号码是黄晨给她的,电话里还调侃了她几句,说她那天同学聚会装得那么不在乎,干吗还回头问她要电话?
沈智苦笑,如果可能,她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唐毅了,可老天不放过她,她有什么办法?
但是唐毅没有接她的电话,沈智想了想,斟字酌句地发了一个消息给他。
唐毅,我是沈智,请与我联系,谢谢。
写完了看了又看,唯恐哪个地方会令人误解,终于发出去又觉得不妥,总之一个人烦恼了许久。
唐毅电话来的时候,沈智正在电脑前忙碌,借着做枯燥的报表让自己平静,手机就搁在笔记本边上,隔几秒就被她拿起来看一眼,强迫症那样。
但是真当那个号码在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沈智却突然停下一切动作,数秒都没有反应。
“电话不接吗?”沈母从女儿身后走过,奇怪地问了一句。
沈智在自己母亲家,妈妈崴了脚,邓家宁也不在,她索性住在娘家,方便照顾老小。
“是朋友打来的,妈,我出去听。”沈智应了一声,拿起电话往阳台上走。
沈母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听个电话还要去阳台,谁打来的?
“沈智。”电话那头传来唐毅的声音,背景安静到极点。
“恩,是我。”她开口,心脏跳得没有一点规则,感觉难过到极点,却还要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正常。
那头顿了一下才继续,“有事吗?”
“是这样,我想把那个钥匙扣还给你。”沈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来,沈智,你是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说话,说的是再微不足道不过的一件小事,语气正常,呼吸,微笑,不,微笑都不用,随便一点就好了。
“钥匙扣?”他又顿了一下,想说不用了,但说出来的却是“好,你在哪儿?我过来取。”
“不,不用。”过来?到她妈妈家?沈智几乎要摇手了,“你在哪儿?我出来给你吧,找个折中的地方就行。”
唐毅回到餐桌边,王梓琳看着他一笑。
“有重要的事情?”
他仍握着手机,点头,“是,有点事情。”
“那买单吧,我也吃饱了。”她仍是笑意盈盈,招手叫服务生。
王梓琳难得这样善解人意,唐毅看着她在灯光下的笑脸,有些异样复杂的感觉,而自己手机仍紧紧握在掌心中,圆润的边角滚烫地烙在皮肤上,催促着他,让他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唐毅先把王梓琳送回家,一路上王梓琳兴致都很高,笑着与他聊天,唐毅却很沉默,转到小区前的路口时她突然问了一句,“唐毅,你知不知道这家超市的冰激凌很好吃?”
他一愣,侧头去看那家仍旧灯火通明的小超市,答了一句,“是吗?你知道我不吃甜食。”
王梓琳就笑了,“我去吃过了,真好吃,要不是知道你不吃甜食,我还以为你就是为了它才会把房子选在这儿的呢。”
车转入小区,小超市消失在视线中,唐毅在大楼入口处踩住刹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
“上去吧,早点睡。”
王梓琳推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地,“就不,我偏要等你回来,”
第四章(4.2)

沈智往地铁口走,都已经八九点了,地铁里还是熙熙攘攘,人潮拥挤,她出来的匆忙,走到车站才发现自己光着脖子,连围巾都没有带,在地铁里还不觉得,出来时冷风一吹,寒气都往脖子里钻,通体冰凉。
唐毅已经到了,仍是那辆黑色的车子,安静靠在路边,他正站在车外抽烟,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白色的烟雾朦胧了他的脸。
沈智立在街沿上,忽然不想再往前走一步,想回头,想跑回温暖的地下去,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见唐毅了,就连那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应该像留在她记忆中所有的有关于他们两个回忆那样,被干净用力地抹去,抹桌子那样,什么痕迹都不留。
回忆都不可以有,更何况是另一次见面。
她嗅到危险的味道,唐毅是危险的,这样的见面是危险的。
但是来不及了,唐毅已经看到了她,他没有说话,只是掐灭了手中的烟,然后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住。
等待沈智的时候,唐毅想了很多。
他在想看到她之后自己应该做怎样的反应,第一句话该对她说什么,接过东西之后又该如何告别,一切都该像普通朋友那样,微笑,寒暄,随意地见一面,然后分开。
可是他看到她,穿着黑色的外套,露出白色的脖子,细长手指拢在一起,远远地看着他,带着些无措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逃开。
想好的一切突然被忘记了,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就被他拉到了车上。
车门合起,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在车外,他在车厢中看了她许久,眼里跳动无数难以压抑的东西,然后没有一点征兆地,伸出手来,紧紧拥抱了她。
沈智没有出声,像是着了魔,这怀抱,这久违的怀抱让她软弱,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掏空了所有,这空空如也的身体,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支持下去,而他回来了,在这个时候,从万里之外回到她的身边,拥抱她,沉默地用尽力气,这力量让她窒息,她宁愿自己是死了,因为这样的窒息死去,她心甘情愿。
 楼主| 发表于 2010-7-13 08: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5.1)
唐毅发动车子,沈智一直都没有说话,车厢里有他熟悉的味道,混杂着很淡的烟味,她这些年来闭上眼睛就仿佛能闻到的味道。
沈智闭上眼,尽量缓慢地呼吸,呼吸这阔别已久的味道,黑暗中出现记忆中她回去过无数次的亭子间,老式居民区,石库门里的烟火味,狭窄的,陡峭的楼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那是她与他的家,是她与他共同的回忆,她从黑暗的屋子里走过去,走过铺着她绣过十字绣的床罩的小床,走过满地凌乱的图纸,走过她给他买的第一件大衣,走过他给她买的第一双高跟鞋,眼前有光亮,他一个人立在窄小的阳台上,默默地抽着烟,回头看到她时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表情,像是要她忘记她所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要忘记,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那段有他的日子,那段她曾经幸福过的日子。
车在吵嚷的小街停下,路边小小的饭店里座无虚席,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看清他们俩的脸突然惊喜,上菜上得飞快,惹得旁边人一阵抗议。
老板恍若未闻,只狠狠拍了拍唐毅的肩膀,还对着沈智呵呵笑,沈智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叫他,“老板,你好。”
他更是开心,“你们吃你们吃,吃完再说。”
沈智与唐毅面对面开始吃,他照样吃得很少,看她吃的时候还问。
“一直不吃饭?”
“怎么会?”沈智笑了,笑的时候用手遮了遮眼。
“那么瘦。”他下结论,把肉挟到她碗里去。
沈智把那块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去之后才说了一句,“没有你烧的好吃。”
他就微笑,“很久没有烧过了,不知道退步没有。”
老板回到厨房拉过自己的老婆,快乐地指着外头。
“看看,是那两个孩子。”
这夫妻老婆店开了许多年了,味道好到漂洋过海的有名气,平时再大牌的客人进来老板和老板娘也不当一回事,门口多好的车子给拖走都不提醒一声,今天却一同惊喜。
老板娘哎哟一声,“真的呀,还是他们俩,多少年了,还在一起呢。”
他们一直记得这对小情侣,女孩子爱吃甜的,男孩子爱看着她吃,每次来就点那几个菜,来得多了就熟了,那年过年实在缺人手,唐毅还在店里帮过忙,只烧小锅,手脚利索,最拿手一道百叶结红烧肉,比老上海师傅做得还地道。女孩子也一起来,一直在旁边等,笑嘻嘻的,样子不知有多乖。
他们就逗她,“放假哦,也不出去玩。”
“我也想打工,老板,有没有事情给我做?”
“那你会不会烧菜?”
沈智苦着脸摇头。
老板就把刀拿过来,“看看刀工,不行切配也可以。”
沈智看着那把白光闪闪的大菜刀咽了口口水,忽然灵光一闪,“洗碗,我会洗碗。”说完开始卷袖子,“我洗碗最干净了,不信洗给你看。”
“老板。”唐毅走过来,不赞同地看了老板一眼,然后拉着沈智就走,她还挣扎,“别拉我啊,我跟老板说打工的事情呢。”
“得了,这儿的碗不够你砸的。”唐毅一句话结束这场小谈判,惹得老板在后头哈哈大笑。
“还在一起,不容易啊,出去一圈,回来了还记得我们,我看一定是结婚了。”老板下结论。
“是啊,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当年我就觉得这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你看看他现在,哎对了,门口那车是他的?你叫他们看着点,别让人拖了。”
“放心,我已经跟外头卖香烟的打过招呼了。”
第四章(5.2)


老板娘又多看了坐在一起的唐毅与沈智两眼,最后露出感慨的表情来,“多好啊,十多年了吧,难得难得。”
“我都跟你三十多年了,你怎么不说难得,看看这儿,我这才叫难得有情郎哪。”老板不乐意了,一把搂住老婆的腰,一边说一边把脸凑到老婆眼前。
“啐。”虽然伙计们都不在旁边,但老板娘仍是羞红了脸,一巴掌把老公拍开,“你个老不羞的,少来这套。”
沈智与唐毅的这顿饭吃了很久,最后在老板与老板娘的笑容中离开了这家小餐馆,路上依旧热闹,高楼间有风,他把自己的黑色的围巾给了她。围巾太大了,她的下巴都陷了进去,只露出半张脸来,还有一双默默的黑色的眼。
他们并肩走了一会儿,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夜里的树影被踩在脚下,路很长,但她并不觉得累,因为知道再走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即使只是一个梦,她也想把它做完。
他们在弄堂门口停下脚步,老旧的石库门房子竟然还在,墙外竖着脚手架,门上用石灰刷着很大的拆字,沈智把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了那个字许久。
“要拆了。”
他点头,“会有新的楼,三栋,三十六层,能看到外滩。”
“这你也知道。”
“设计是我负责的。”
她侧头看他,看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阴影中轮廓益发深刻的那张脸。
“所以,想和你来看一眼。”他看着她,慢慢地把话说完。
沈智笑了,眼睛疼得像是要裂开来,怕眨眼会让眼泪流下来,所以只能尽可能地睁大着。
“是吗,谢谢,可我已经忘了这儿的样子了。”
他沉默了,手无意识地握紧,外衣口袋微微地凸起,突然开口。
“小智,如果……”
“我得走了。”沈智突兀地将他的话打断,“真的得走了,女儿还在家里等我,”说完转身就往来时路走,两步之后又停下,回头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钥匙扣来。
“这个,还给你,收好它。”
他无意识地接过来,金属的钥匙扣,边缘硬硬地咯在他的指缝中,咯得他浑身一震。
“等一下。”他叫住她。
沈智回头,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叫车就行。”沈智拒绝,手已经伸出去了,黄色的出租车几乎是同时停在她面前,如有神助那般。
车开出许久沈智才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站在原地,就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晕黄路灯下,杂乱背景中沉默的一抹黑色。
“小姐,前面走高架还是地面,小姐?”出租车司机在前头发话,但是许久都没得到回答,一回头看到坐在后座的女客的侧脸,望着车后的某个方向,满脸泪滂沱。
 楼主| 发表于 2010-7-14 07: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
人力可及的地方,都只是咫尺,但这世上总有些地方,是你穷尽一生都走不到的。

第五章(1.1)

下车前沈智已经擦干了眼泪,司机一直埋头开车,但时不时从反光镜里偷偷看她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开腔。
“吵架啦?两个人在一起么就开心点,像我跟我老婆,吵到后来都就觉得没意思,过日子呀,有什么好吵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沈智略有些尴尬地“恩”了一声。
那司机倒来劲了,“要不要帮你开回去?我看他多半还在那里等你呢。”
“不不,师傅,你一直开。”她立刻拒绝。
司机师傅嘴里咕嘟两声,像是在说这女孩子怎么这么犟之类,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沈智逃一般开了门下车,连找零都没要。
楼里漆黑一片,沈智看了看时间,十一点都快过了,整栋楼都是静悄悄的,她怕吵到邻居,上楼时都不敢把脚步放得太重,借着转角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扶着冰凉的扶手慢慢往上走。
沈智母亲家在三楼,并不高,她开始走第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声音突兀,让她猛地一惊。
沈智伸手去摸手机,邓家宁的名字在黑暗中的屏幕上闪烁,她接起来,放到耳边。
“睡了吗?”他在那头问,背景安静,又像是怕惊醒身边的人,声音压到极低,低得让她觉得陌生。
“还没。”她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晚还不睡?上床了没?”
沈智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混乱,就在这一瞬间,邓家宁那一晚在她身上的脸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那狰狞的表情,那喘息的声音,那浓重的气味,让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回答他,“恩,已经躺下了。”
他在那头慢慢答了一个“好”字,然后电话便断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收起手机继续往上走,将要走到最后一个拐角处时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条人影,沉默地站在楼梯顶端,低头看着她。
沈智被吓得几乎尖叫起来,等看清那人之后突然通体发冷。
“家宁?”
“怎么了?没想到会看到我?”邓家宁冷笑了一声。

邓家宁是连夜从远郊赶回来的,七点他与沈智通过电话,对她说自己不能回去了,沈智应了,其声寡淡,寥寥数语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之后他又拨了回去,这次的电话是沈智母亲接的,他问沈智呢,沈母就说女儿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他把电话搁下之后便开始满脸阴霾,到后来就连坐在他边上的蔡秘书都看出来了,问他,“小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看你坐立不安的。”
他就顺水推舟,“是啊,老婆说女儿发烧了,她一个人在家呢,我担心这么晚了叫车去医院都不方便。”
就连坐在上手位的副局长都听到了,李副局五十左右,长得很是儒雅,常年带着个微笑的表情,听完立刻说,“小邓啊,这你得赶回去。”旁边几个老板立刻附和,“是啊是啊,让司机送,很快的。”
他就告辞出来了,桌上其他人还就着邓家宁的背影夸了他几句,说这么顾家的好男人现在不多见了啊,到底是李副局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之类,说得桌上笑声一片。
路远,虽然司机开得很快,但仍是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邓家宁一路都没有说话,望着黑漆漆的路面沉默,下车之后走进小区,上楼,一直到沈家门前才停下脚步,然后摸出电话来,再一次拨了沈智的手机号码。
很轻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然后是熟悉的电话铃声,伴着那脚步声一同响起,他突然间没了一切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遍,冰冷过后却觉得脑海中乍然滚烫一片,烈火烤着那样,滚滚沸腾。
她撒谎,她骗他,她为什么要撒谎,她为什么要骗他!
邓家宁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已经冷静下来,低声开口,“家宁,你听我说,我刚才和朋友在一起,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邓家宁不说话,只是抓住她的手,大步往楼下走。
“家宁,家宁!”沈智被他拉得一路踉跄,手腕剧痛,又不能在午夜的楼道里叫出声来。邓家宁推开楼底的铁门,用另一只手将挣扎的沈智拽了出来,她差点跌倒在门前的石阶上,惊痛之下终于叫出声来,“邓家宁,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邓家宁回过头来,脸几乎要与沈智的贴在一起,声音里有着狂躁,“是谁在撒谎?是谁在半夜里告诉我已经躺在床上,可人却在门外的楼道里,不知刚从哪里回来?”
一楼的窗户突然亮了,沈智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丈夫掌握中抽回来,但是邓家宁抓得死紧,她根本无法动弹。
“我们回去说。”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你先放开我,我的手腕很痛。”
他不语,呼吸粗重,胸膛起伏,楼前的灯早已坏了,月光清冷,笔直地落在沈智脸上,那双墨色的眼睛,深深不见底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一丝羞愧与退缩,只是笔直地看着他,像是要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冷风吹过邓家宁的脸,脑子里沸腾的响声慢慢低了下去,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慢慢转过身去,“好,我们回去说。”
第五章(1.2)

沈智开门,家里一室冷清,邓家宁走在她身后,反手合上门,砰一声闷响,沈智把灯开了,然后转身面对他。
“现在可以说了。”
她镇定的态度反让邓家宁有些无话可说,但是愤怒与猜疑仍在他胸口徘徊,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身体紧绷。
她撒谎了!她告诉他自己躺在床上,可人却仍在暗夜的楼梯上!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要撒谎?她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
激烈的情绪在他脑海里左冲右突,撞得他太阳穴声声闷响,邓家宁紧绷着脸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沈智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回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沈智表情比他更冷。
“你说了在家的,可你出去了,你有事瞒着我。”
“对,我出去了,和朋友吃饭,聊天,走了一会儿,然后回来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个人的正常社交而已,我不觉得必须要经过你的允许,还有,你对我的不信任,让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沈智冷冷回答。
客厅吊灯是白色的,两个人面对面立着,他低着头,看到她眼里的血丝,看到她脸上隐约哭过的痕迹,她哭过了,不是刚才,刚才她一直都没有流过眼泪,刚才她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
这发现让邓家宁瞳孔收缩,脑海中激烈翻腾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猛地喷涌出来。
他叫,“我没有不信任你,是你变了,是你有事瞒着我!我看到了,那天你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可你说没有,你一直都说没有!你一直在撒谎,撒谎!”
沈智惊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丈夫,“你疯了?”
“你才疯了,沈智,你才疯了,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你要单独跟他在一起,为什么你要跟他见面。”
沈智眼前晕眩,手指颤抖,不得不用力抓住身侧餐椅的椅背让自己保持平衡,她试图在这样疯狂的叫声中冷静地回答,但她用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仍是虚弱。
“那是我同学,我带安安去看病,一直叫不到车,他只是路过遇到,送我们回家。”
“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可以说实话!”他逼近她,质问她。
“打电话给你?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一个前一天半夜在地板上强奸我的男人!”沈智终于尖叫出来,双眼涨得通红,脸却惨白一片,灯光下犹如一尊石膏雕成的像,摇摇欲碎的像。
邓家宁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也刷地褪尽,但数秒之后他突然再次爆发出叫声,“我是你男人!你是我的,你嫁给我,你就是我的!”
沈智有一瞬间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滑了下去,是邓家宁将她的肩膀一把抓住,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她慢慢抬起头来,在自己丈夫的禁锢中,没有再挣扎,声音虚弱,但是目光坚定。
她说,“邓家宁,我们离婚吧。”
一瞬间的死静,然后一声脆响,是邓家宁抬起手来,打了沈智一个耳光。
 楼主| 发表于 2010-7-15 07:4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2。1)
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之后,唐毅一个人在车里坐了许久。
多年前的沈智就立在他面前,阳光下明媚地笑着,牵着他的手,手指划过彼此的心口,“唐毅,我,跟你,永远不分开。”
然后是那一天,她在漆黑街道上,一字一字地回答他,“为什么?因为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我应该享受的生活。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再也受不了跟你在一起过这种穷日子了,你知道吗?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说过,“唐毅,你知道我要怎样的男人吗?我要他雄心壮志,我要他功成名就,我要他让站在他身边的我与有荣焉,让我为了他骄傲,现在的你能吗?不能的话,你就走吧。”
那样绝情,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抛在身后,重重地甩在他的身上。
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起她,在无数个忙碌的间隙,并不是儿女情长,只是一种本能,忽然一眨眼间,觉得她仍走在自己的左手边,或者人群中不自觉地回头,怕她步子太慢,跟不上自己。
那些深深植入身体里的习惯,不知不觉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成了他手指皮肤,成了他的呼吸心跳,他一直在想尽办法拔除掉它们,可是一切努力都在再次看到她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想念她,想念她的声音、气味、微笑,想念她的一切,但是他不应该,沈智已婚,有了女儿,那小小的孩子有一张甜蜜的像她的脸。
搁在仪表台上手机亮了,伴着震动,他没有接电话,心脏闷痛,只是慢慢低下头去,趴伏在方向盘上,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作声。
这天晚上,唐毅没有回来。王梓琳第二天一早去了建筑事务所,问保安唐先生在不在?保安认识她,立刻笑着答,“在,昨天很晚来的,通宵呢,大概在赶什么项目,都这么大牌的设计师了,做事还那么拼,真让人佩服。”
王梓琳听完就笑了笑,下车进楼去了。
她去得早,大楼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唐毅就在办公室里,趴在桌上睡着了,大衣丢在沙发上,桌上凌乱,烟蒂在透明的玻璃烟缸中堆起,她进门的时候也没有醒,眉头皱皱的,侧脸像个孩子。
她在晨光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渐渐表情温软,正要叫醒他,但是一低头间看到桌上的一抹晶亮,正是那个她亲手设计的钥匙扣,晨曦中微微闪着光。
像是一阵劲风吹过,她脸上温软的表情被突然地冻住了,王梓琳伸手,慢慢拿起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金属小块,那特意制成的半融化的效果,晃动时像是要在她眼前流淌下来。
第五章(2。2)

沈智走了。
那记耳光之后,沈智夺门而出,邓家宁僵硬地立在原地,被拍门声惊醒之后才颓然放下手来,想追出去,却发现自己浑身发抖,竟一步都迈不动。
沈智奔回自己母亲家,沈母根本没睡,人老了原本就警醒,况且女儿十点左右就说在回来的车上,可到了半夜都没有回家,再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她一直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等着,听到开门声就起身披衣走了出来,还问,“去哪儿了?这么晚。”
沈智不说话,沈母继续,“家宁打过电话来,我说你出去一会儿,他打给你没有?你也真是,一去就那么久,再好的朋友,聊一会儿就回来嘛,半夜三更的,家里人都睡了。”
沈母一边摸索着开灯一边说话,屋里黑,好不容易摸到电灯开关,灯光亮起的时候她再看女儿,突然惊叫了一声。
“小智,你这是怎么了?”
沈智站在门口,头发凌乱,半张脸隐约浮现红痕,她一眼看过之后大惊失色,走过去的时候急,撞在桌角上都不觉得,抓着女儿一迭连声地追问
“这是谁弄的?小智,出什么事了?”
就连沈信都被惊动,从自己屋里出来,看到姐姐的样子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都涨红了。
“谁打你,姐,是不是邓家宁?是不是他!”
沈母紧着看女儿怎么了,嘴里还说,“别瞎说,家宁不是在青浦,根本没回来……”一句话说到一半,眼睛对上女儿的表情,嘴唇就抖了,“小智,他不是,他不是……”
“妈,小信,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吗。”沈智拨开母亲的手,走了一步又回身,看着她说话,声音闷闷的,压着出来似的。
“对了,妈,我要跟邓家宁离婚。”
真的是邓家宁!沈智进屋了,沈母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脚发软,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女儿要离婚,要跟邓家宁离婚!
邓家宁,她挑中的女婿,她外孙的父亲,她要她女儿回心转意守着他一辈子的男人,打了她的女儿!
沈信在边上没说话,回身进屋穿上衣服,然后铁青着脸,拉开门就往外走,沈母突然回神,追着儿子问,“你去哪儿?”
沈信一声不吭,半个人都已经出了门外,沈母知道自己儿子要去干什么,心乱之余本能地想把他拉回来,又怕追不上,再也顾不上半夜三更邻里间的面子,急叫起来,“你给我回来!”
沈智原本已经进屋,闻声也追了出来,在门口拉住自己的弟弟,沈信出声,“姐,你别拉我,邓家宁居然敢打你,今天我一定要揍他,谁也别拦我。”
沈智扯住自己的弟弟,“你别去。”
“邓家宁打你!姐,他凭什么打你!”沈信叫了一声。
“别去。”沈智不放手,“是我,是我要离婚的。”
这话一出口,只听“咕咚”一声,两个人一起回头,却见原本站在门里的母亲,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已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楼主| 发表于 2010-7-16 07: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3.1)
十点一刻,关宁拨电话到沈智办公室。
电话是杨晓倩接的,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答,“沈智啊,她请假,听说是母亲病了。”
关宁说好的,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自从沈智日行一善地结识了关博文小朋友之后,倒是与她们母子相交如故,沈智喜欢孩子,有一次还带着女儿一起出来过,关博文嘴里没说什么,但那天就是待在小妹妹旁边,稀奇得不行,回来常提起沈安安,关宁还笑话他,你都几岁了?妹妹还抱奶瓶呢,想老牛吃嫩草哦。
关博文虽然像个小大人,但这个词条太新鲜了,到底没听懂,还傻乎乎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老牛吃嫩草,小牛就不能吃嫩草了吗?笑得关宁肚子疼。
无关老牛与小牛,关博文倒真把安安放在心上,在幼儿园得了两张迪士尼冰上芭蕾的券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妹妹,关宁拨电话给沈智就是为了这事,想约她周末带孩子一起去看冰上芭蕾,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沈智因为母亲生病请假了。
她皱皱眉头,想是否要拨个电话到沈智的手机,想想还是作罢。
她一向认为,人在某些时刻并不需要太多的关心或者问候,与其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断追问,不如事后做些实际的表示。
门一响,助理抱着一束花走进来,绿色绒制包装纸衬着大朵的雪白百合,香气四溢,身后未合上的门缝中一溜注目,什么复杂的眼神都有。
“关小姐,今天又有花来了。”
关宁抬头看了一眼,表情不置可否,“谢谢,放桌上吧。”
助理就放在她桌上了,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羡慕,终于忍不住多嘴一句,“关小姐,哪位追求者啊,这么有心。”
关宁瞪了她一眼,“讲八卦!不用上班?”
助理笑着吐了吐舌头,转身出去了,关宁等门合上之后才拿起花来,仔细找了一遍,想找到只字片语,结果仍和之前几次一样,什么都没有。
整个办公室里都弥漫着浮动的暗香,她拿起笔来,试图让自己专心在面前的急件上,但是数分钟之后仍是无法集中精神,索性丢下笔,一个人对着花束发呆。
半个月了,一日一捧百合送至她桌前,心思十足,但由始至终都没人署名,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她问过快递,快递说是网上按照订单发出来的,至于是谁定的,他也不知道。
究竟是谁?她不认为自己有魅力到让天下男人竟折腰,一个带着孩子的事业女性,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站稳脚跟靠的都是敢打敢拼,寸土不让,有时在会议室里与男性同僚起了争执,她不用直视都看清楚感觉到他们怒火之后的暗语,这样的女人,还是女人吗?
习惯了那么多完全不将她当作异性的,针锋相对乃至轻鄙辱慢的目光,这样坚持不懈的花束,让她无措,就连关博文都有礼物,昨天连着花束送来的是一套大不列颠版少儿百科全书,带回家后关博文一见到便爱不释手,几乎是欢呼着抱住她说谢谢,问清是送她的礼物之后还评论。
“爱屋及乌哦,人家好爱你。”
这孩子早慧早熟,书看得太多,小小年纪就跟他老妈说话掉书袋,听得关宁哭笑不得。
第五章(3.2)

中午关宁与助理一起到附近餐厅吃饭,结帐的时候服务员走过来弯腰笑。
“谢谢,已经有人结过了。”
关宁愣住,“是谁?”
服务员就笑着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回去的路上助理一直双颊晕红,“好贴心哦,关小姐,究竟是谁在追求你?比言情小说还浪漫。”
“说不定是在追求你呢,我沾光。”
助理翻白眼,“人家都一天一束花送到你桌上了,还不是追求?别说我,我早就死会了,我家那个会偷偷替我买单?哈,笑死人,他不一个电话叫我过去替他买单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天晚上关宁失眠了,睡在床上还仿佛能闻到隐约的百合香,半夜起来喝水,又走到儿子房间看了他一眼,关博文睡得很香,小手露在被子外面,她走过去想替他盖好,走到近前就看到一本厚厚的少儿百科全书,还是翻开着的,就在关博文的脑袋边。

等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助理捧进关宁办公室的是一只密封木盒,放下也不走,一脸好奇与期待,关宁觉得,要不是碍着她还是她的上司,这满脑子幻想的已婚小助理早已先她一步把盒子拆开,一睹为快过了。
关宁也好奇,这神秘人的游戏进行到第十五天,她从一开始的无措到渐渐期待,现在竟有些欲罢不能的感觉。
助理离开之后关宁才将盒子打开,里面一片葱绿,居然是一小盆文竹,枝叶青翠可爱,彩绘瓷盆上还有两句苏东坡的诗,“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看得关宁莞尔一笑,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案头上,衬着一旁玻璃瓶中仍旧盛放的百合,一桌怡人风景。
再看盒子,里面还附了一张小小的卡片,银色的邀请卡,上面手写着地点时间,末尾四个字,诚邀一聚,却仍是没有署名。
关宁举着这张小小的卡片一个人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将它折起收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楼主| 发表于 2010-7-19 08:02: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3.3)

关宁到达那个餐厅的时候,诧异于它的安静。
约的是中午,对方好像非常熟悉她的生活规律,关宁极少在外晚餐,晚上的时间是属于她和关博文的,没有其他人可以插入的余地。
餐厅隐藏在深深的弄堂里,小径两边种了竹,走到底有沉重的木制大门,进门却别有洞天,服务生看到她就问,“关小姐吗?”
她略觉奇怪,但仍是点头,那服务生就露出笑脸来,一路引着她上楼,“这边请。”
木制楼梯,关宁拾级而上,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有些迈不动步子。
她不小了,三十出头,结过婚,离过,孩子都五岁了,这样贸贸然来见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太可笑了吧。
正踌躇着,楼梯顶端传来脚步声,有个男人出现在楼梯口,遮去一半的阳光,阴影落在她身上,而他低着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句。
“太好了,你来了。”

楼梯上立着李兆文。
他在照片上见过关宁许多次了,但是乍见真人,仍觉得眼前一亮。
初春,关宁穿着轻便,素色风衣下白色衬衫黑色宽腿裤,浑身上下没一点多余的色彩,隔着三两级楼梯,抬头一瞬,乌黑双眉,挺直的一管鼻梁。
饶是李兆文这样阅人无数的男人,都要喝一声彩。
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怪不得想见她会有这么难。
他在国内最新成立的公司急需一个研发管理,而她是猎头公司推荐的最好人选,一开始李兆文并没有太在意招募关宁的这件事情,什么人都是有价钱的,只看他出不出得起而已,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他们所提的条件,就连他想让猎头邀她出来面谈都被一口拒绝了。
从未见过这么拽的女人,倒让李兆文把这事放到了心上,恰好香港的一个朋友到埠,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还谈到关宁,朋友是个资深PR,听完就笑。
“老兄,是个女人吧?是个女人就用对付女人的办法啊,要不要我教你两招?”说着就滔滔不绝地提供了多套方案,还有必杀绝技,据说当年他朋友就是靠这一招搞定了渣打银行最龟毛的女主管。
李兆文觉得可行,立刻把这件事交给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去办了,没想到效果卓著,不出一个月,百请不至的关宁自己出现了。
第五章(3.4)

关宁听完李兆文的话之后就笑了。
是那种自嘲的笑容,但关宁平时少笑,嘴角浅浅一弯,嘲讽之意都隐藏在眼底深处,李兆文竟是没有看出来,还觉眼前一阵光亮,心下竟有些唏嘘,想什么样的男人曾经得到过这样的女人,然后居然不要了。
没想到关宁笑完便冷下脸来,直视着他开口,“不好意思,李先生,我拒绝。”
李兆文一愣,“关小姐是对我提出的条件不满意吗?”
关宁摇头,“这么好的条件,请两个关宁都绰绰有余。”
“那关小姐是觉得我不够诚意?”
关宁又是一笑,“李先生这样还不算诚意,那诚意这两个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那关小姐还有什么疑问?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关宁看着面前的男人,李兆文穿得休闲,但处处低调奢华,举手投足风度翩翩,就是这个男人,让她费尽思量,让她满心期待,让她足足困扰了半个月!
她并不是对猎头电话无动于衷,但从回国以来,她对目前的工作环境很满意,一切胜任愉快,硬要找出缺点,也就是对国内总部略有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有些不适应而已,但她又不是国外出生的香蕉女,早有心理准备,一直都应付得不错,知进退,有礼节,从未为之太过困扰。
更何况她在这家公司多年,这个国家做到那个国家,一路都被看好,就算有玻璃天花板,也还不是她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有时候工作跟嫁人差不多,到了一定的年龄就知道,跟谁在一起过日子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做生不如做熟,她何必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头熟悉起?好听一点的职位,高一些的收入,这些对她来说吸引力都不大,她需要的是一个安定的环境,能够让她与关博文都感到安定的环境。
因为这些,她几乎对所有的猎头电话都是无动于衷的,没想到这位李先生,竟会用这样的方法让她自投罗网。
多可笑,他让她觉得自己是可笑的!
“关小姐?”关宁不说话,李兆文便再次开口叫了她一声。
“不必多说了,李先生,我暂时没有调换公司的意思。”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刻就是多一刻的自取其辱,关宁说完这句话之后站起身来,一手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一声再会之后,转身就要走。
李兆文错愕,他没想到关宁竟会这样不给面子,三言两语一拍两散,颇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思,他一生顺遂,从没受过这样的对待,仓促间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纸,只是本能地想阻止她离开。
去路被李兆文挡住,关宁不得不停下脚步。
“关小姐,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这样吧,今天我们不谈合作的事情,先吃饭,交个朋友可好?”李兆文和颜悦色。
“李先生,请你让一下。”
“关小姐,我的话还没说完。”
“李先生!”心里压着的那团火随着他的一再阻挡爆发了出来,关宁终于不再客气,表情严肃,声音冰冷,“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吃完这一顿饭,或许你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招募员工很有意思,但恕我无法接受。”
关宁说完再不看他,拉开一侧的餐椅,起步就越过他身边。
她如此气势,倒让李兆文情不自禁一侧身,关宁与他擦肩而过,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对他说了一句,“李先生,还有一件事容我提醒你,这里是中国,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法来招募员工,很可能会招致不必要的误会,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意会你这样的诚意的。”
关宁说完就走,半寸鞋跟在楼梯上踩出“噔噔”的响声,留下李兆文独自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关宁下楼,推门而出,回到公司之后犹自气咻咻,一手拿起瓶中的百合,干脆利落地丢进桌边的纸篓里,抬头再看到那盆文竹,双手已经伸了过去,碰到那冰凉的瓷面之后却顿住了,半晌一声轻叹,颓然收手。
别人又有什么错呢?还是她的问题,空窗太久,单身女子综合症,为了神秘人坚持不懈的示好放松了警惕,心生期待,自取其辱。
受辱?她再次自嘲地对自己笑笑,说不定那位李先生才觉得自己受辱了呢。
她这么想着,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最后看看时间,拿起电话直拨到幼儿园去。
幼儿园老师让关博文听电话,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她与他说了几句,挂电话前关博文还提醒她,“妈妈,你跟沈阿姨说好没有?别忘记啊。”
“晓得了,你好啰嗦,小心安安嫌弃你烦。”
关博文叹气,“你才好麻烦,不说你又忘记。”
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听得关宁在这头情不自禁一笑。
挂上电话之后关宁拨了沈智的手机,很久以后电话才被接起来,关宁问她母亲如何了?沈智说已经出院,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家里有些乱,可能周末没法出来,关宁说好,又说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说,沈智谢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之后关宁微微皱眉,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乌龙事已被搁到一边,她一直觉得沈智是个永远保持微笑的人,既然她母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么还有什么事让她的声音如此有气无力?听上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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