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失眠了。马路认命地翻了个身,不再自我催眠。余光瞥到床前放着的大红的结婚喜帖,马路不得不感慨,生活真的处处充满了狗血。翻身下床,穿过客厅,来到阳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看着楼下树叶随风飘落,马路顿时生了赏雨的心情。
屈膝俯身,伸手圈住自己。看着外面的雨,马路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笑容。彼时,他们也像热恋中的男女一样幻想着未来。他说,路路,等我们结婚时,一定会举办两次婚礼。一次在北方,下雪时我们穿上大红的喜服牵手走进礼堂。一次在南方,在晴空万里的户外,你披着纯白的婚纱踏上红地毯,我在尽头看你缓步走来。
那时,她傻乎乎地点头应和,一脸的幸福。
她一直都在等,等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像以往一样,宠溺地揉她的长发,笑着对她说,路路,我回来了。等他牵手带她回家。等他履行诺言娶她进门。就算当初他瞒着她放弃国内的学业出国留学,她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因为她相信,他会回来的。所以,她等他。五年,她毕业了,找工作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了。终于,她等到了,他回来了。
他要结婚了。
马路看着那张大红的喜帖,它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划破了她所有的等待。
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一个星期前,马路在信箱里看到喜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她都忘记了。他跟她断了半个月的联系,仅仅半个月而已,然后就寄来了喜帖。真是讽刺啊。他结婚的消息,第一个通知她知道。
真是太了解她了啊。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他第一个通知她,是吃定了她不会吵闹?还是在期待,期待什么,期待着她死缠烂打?
马路抱紧自己,把头埋进膝盖,喃喃地对自己说,路路,我们以后自由了。对,自由了。再也不会半夜爬起来看邮件写邮件,再也不会每天关注着那边的天气提醒他加衣,再也不会患得患失。以后,自由了。
二
第二天马路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额角,马路觉得头有点沉。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突然想起电台的机器坏了还没来得及打电话让人维修。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下楼,在去的路上拨通了维修公司的电话。
下车时马路竟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强打起精神,伸手去推玻璃门。一下,没推开。两下,没推开。马路抹了抹额头,不就是没吃早饭吗,不至于这么娇弱吧。气沉丹田,马路腾出两只手,准备再试一次。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推开了。马路拍了拍胸口,忍住大吼一声的冲动,转过身去微微一笑,用平静的声音说,仁兄,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对面的人轻笑出声,马小姐,你要不要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尴尬啊。还有,对帮了自己的人,要不要说声谢谢啊。
马路砸过去个白眼,很有骨气地,转身走了。虽然脚步有点虚。
后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凌晨第一次觉得,马路还挺有意思的。
三
马路双手撑着额角坐下,打定主意做完节目后去拿药。
凌晨推门进来,轻车熟路地去开空调。马路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起身去倒开水。凌晨一边检查机器,一边问,还是老问题吗?
恩。马路想了想,又多倒了一杯。
你们部门也太穷了点吧,这台机器历史够悠久了,再不换,是打定主意要把它放成老古董吗?
还不止。马路看着凌晨熟练的手法,开口,要把它送到博物馆陈列着。哎,今天你这个大老板怎么亲自出马了,李师傅呢?
凌晨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她。马小姐,出门前请看一看日期,今天是国假。也就你,还傻乎乎地上班。哎,我说,你是不是失恋了?
马路一怔。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
老大说今天晚上去聚餐,点名要你去。马路看着凌晨脱下手套,递过去一杯水。
好啊。凌晨含糊地应答。不过,我觉得咱俩有必要先解决一下午餐。
四
马路把买药的事忘了,直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去吃饭,被空调一直吹着,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有点不舒服。
正值盛夏,马路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吃完饭,又有人提议去K歌。马路被同事拉着也迷迷糊糊地去了。有人在前面唱歌,后面无聊的人喊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马路撑着额角,傻傻地笑了。
他跟她的相识,正是因为这个游戏。那时她输了,被逼着选大冒险,旁边的人抢过她的手机翻电话簿。人少的可怜。部长不依,从自己的电话簿里翻出一个电话,要她打电话告白。不过就一句话,我喜欢你,明天中午12点红豆轩不见不散。可那时的她远不如现在放得开,电话拨过去却始终说不出话,被迫拨了第二遍,她结结巴巴地说完,在一群人的哄笑中挂断。趁同学不注意,她发短信过去解释。就这样,他们认识了。他大她两级,她大一时他已大三。
旁边的同事碰了碰她,她从回忆中抽身。一旁人打笑,马路你对凌晨有想法要直说,盯着人家看了一个晚上了。现在给你个机会,大冒险,跟凌晨告白。
马路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调戏起凌晨来,嘿,妞,跟大爷回去呗。
然后,一屋子哄笑。
五
马路也跟着笑,端起一旁的酒,一饮而尽,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马路不记得喝了多少,只听见耳边的歌声、笑声越来越大,感觉头越来越沉。然后,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下雪天,她穿着一身红喜服,头戴凤冠帽,脚穿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两个鸳鸯。周围都是唢呐声、鞭炮声与祝福声。她一脸明媚的笑,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他牵着她的手,低头对她笑。他的手可真暖和,她真想就这样跟着他一直走下去。
她是被自己的笑声吓醒的。
她刚想伸手捏捏脖子,睁开眼就看到母亲那张笑里都带着严肃的脸。她摆着头四处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医院。
她讪讪地收回手,问,妈,你怎么来了?
母亲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发烧,酒精中毒。你再这么折腾我就给你下禁足令,命令你马上搬回家住。
妈,仅此一次。马路苦苦哀求。
伯母,路路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对了,您下午不还有课呢,我在这边照顾路路就行。苏叶出声解救。
母亲走后,马路笑嘻嘻地向苏叶道谢。谢谢啊,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学校忙着博士论文吗?怎么样了?
苏叶拿了一旁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回答,已经差不多了,导师让我帮他带几天研究生。你都睡了三天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恩,好多了。马路伸手拿起苹果,乐滋滋地啃了起来。
六
晚上凌晨带了把野花去探病。马路一只脚伸过去,实实在在地踹了他一下,哥们,要不要有点诚意啊。
凌晨撇了撇嘴,这叫鲜花配美人。
去,你这是野花。
所以啊,凌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它配你。
马路伸出脚准备再踹他一下,被他轻巧地躲过去了。于是,马路很有骨气地,扭头不理他。
凌晨丝毫不在意,一副好奇的样子。嘿,马小姐,你被哪家的公子甩了?
凌先生,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少来了,快说快说。
哎。马路懒懒地放下手里的葡萄,擦了擦手,慢悠悠地开口。哪是什么公子呢?我认识他时,他还是个穷学生。后来,学校有公费出国的名额,他就去了。现在,也算学成归国了,算是半个公子吧。
他要结婚了?
恩,新娘不是我。马路莞尔一笑。
六年的恋情,也不过几句话就能总结。什么刻骨铭心,什么非卿不娶,都敌不过现实,都输给了时间。
凌晨手握拳抵在嘴角虚咳了一声,哥们,话说出来比放在心里好受的多。不懂珍惜,不是谁的错。哎,凌晨伸手在马路肩头拍了一下。你不会还去参加他的婚礼吧?
马路打掉他的手,白他一眼。怎么可能,哥们也是有自尊的好吧。不过,你说要不要送什么礼物啊?
呃。凌晨想了想。有了,送人民币,最直接,还能表明咱的决心。
不错嘛,好主意。
所以,一个月后,他的婚礼,她寄出的礼物在他们之间画上的句号。
七
马路请了假,拉着凌晨去旅游。
马路从小一直想去看海,那种湛蓝清澈的大海。所以,马路拉着凌晨一路向东,决意要去看大海。刚去的时候天气不好,马路撑了伞去海边,然后发现大海其实是灰色的,还很脏很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核桃。凌晨笑得捂着肚子掉眼泪,觉得马路真是块宝,活宝。
他们一直等到天晴,才看到那种湛蓝清澈的大海。马路像个孩子似的大吼大叫,拣了满满一袋子贝克和海螺。
尽兴而归。马路买了辆车,小Q。又开始了朝三九五的生活。休假时就叫上凌晨苏叶及同事去自驾游,一群人游山玩水。
马路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好。
八
又一个夏天来的时候,苏叶被导师带着去了云南。马路知道后又拉着凌晨出发了。
马路随身带了张地图,圈圈点点地发誓要把云南逛个遍。凌晨好脾气地随她去,看她一个人手舞足蹈的瞎乐呵,偶尔也被迫陪她一起疯狂。凌晨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看马路的眼神也不觉带了些温柔。
回来前夕,马路他们一行人去吃饭。刚入座,马路就吆喝着要喝啤酒。凌晨觉得总要尽兴,便由了她去。两瓶啤酒下肚,马路就开始晕了,指着窗外说好多星星。旁边坐的两个人相视一笑,明白她这是醉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格外地亮,周围的风景也格外地好。马路下车时脚步不稳,凌晨伸手扶了一下。那人抬头柔柔一笑,谢谢哦。
凌晨觉得自己像被施了魔法,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双手捧起她的脸,指尖拂上她嘴角浅浅地笑容,像受了蛊惑,低头吻上她的眉心。那人呼出的气息扫过他的脖子,一股暖流涌上胸口,流向四肢。他终于开口,低声宣告,路路,在一起。又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好不好,嗯?好不好……
马路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一片青草地,小小的植物挠上她的脸庞,痒痒的。耳边有人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上扬的声调,淡淡的热气,她终于忍不住回应。嗯。
九
凌晨不过是回房间洗了个澡。伺候马路洗漱看着她沉沉睡去,他才敢离开,可就短短几十分钟,再折回去时,只看到床前柜子上的纸条,我假期还没用完,再去转转。典型的马路式的语气。凌晨不自觉笑出了声,被子被丢在地上,椅子东倒西歪,他甚至可以想象马路当时慌乱的动作。他倒不着急,抱起被子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马路赶去火车站买了张最近的车票落荒而逃。她的脸红的发烫,偏偏又记起了昨夜的片段。她怎么可以,哎呀,喝醉了丢人也就算了,她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地就应了呢。
她不懂。以前总觉得自己对林夏就是爱,她都决定陪他走下去了。可为什么,跟她铁如哥们的凌晨不知从什么时候就控制了她的心情,让她明明待在他身边还是止不住的想念。更奇怪的事,凌晨昨天晚上向她表白了。她害怕,被自己心底涌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
大爱临头,她慌得退了又退,弯下腰来。
她要去**,去布达拉宫,去平定自己的心情。
十
马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明明是坐在台阶上看来往的人群的,可为什么人群中会出现一个凌晨呢?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凌晨刚向她伸出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呢?等马路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某人牢牢地抱进了怀里。他的怀抱真是温暖,马路似乎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这种温暖,让她终于掉下眼泪。
被林夏瞒了去美国的消息,等了他五年却收到他结婚的请帖,被领导训遭到同事排挤,她都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可此刻,明明是该笑的,她却忍不住,种种委屈汹涌而来,她终于放任自己不再逞强不再假装,嚎啕大哭起来。
凌晨只是紧紧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发。他懂得她的隐忍她的假装,她只是太委屈,她只需要一个怀抱不需要劝慰。
再次醒来,马路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凌晨跪坐在床前,看着她醒来。他的眼睛像磁盘,让她不由自主地靠近。马路又向下缩了缩,把头埋进枕头里。耳边尽是他戏谑的笑声。
凌晨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与他平视。路路,我们该回去了。